都说南人习床,北人尚炕,果不其然,没几天的功夫,祖掌柜派来的工匠就已将书斋打理完毕。
这批工匠设计巧妙,将升火添柴之处远远移到了室外,所有取暖的炕道都隐藏在叠席下面,整个房间浑然不见半点改动的痕迹。
秦敬泉下令试试效果,工匠们点起火灶,不一时房间内就温暖如春,再过得片刻,众人鼻尖上竟开始微微出汗,效果奇好。
今年入冬后风雪来得早,金陵城里已经下了几场雪。这日午后,王敬得要到扬州结算账目,一去要有好几天,秦敬泉、王敬得率几个弟子去码头为他送行。
天又飘起了雪,虽然到扬州路途不远,但骑马走路顶风冒雪可是辛苦的紧,秦敬泉关心师弟,特意安排了舟船代步。
送走王敬得,大家正常进行早课。一阵冷风裹挟雪花扑面吹来,陈家旺打了个冷颤,陡然想起来忘了一事。虽然受母亲的教诲,不分心回家了,但可以将自己积赚的银两托师父带给母亲啊。家中贫苦,这些银两正可以帮母亲补贴家用。
想到此处,陈家旺禀报了翟敬承,怀揣银两匆匆向江边港口赶去。
一路奔到江边,陈家旺顾不上歇口气,急忙四处寻找。
风雪一起,港口没有了往日的热闹,进入了淡季。江边孤零零的停靠了几艘船,行人稀少。
霹雳堂的三掌柜王敬得是有名人物,打听起来十分容易,当下就有人告诉陈家旺,王敬得的船已经在半炷香前出发了。但见江面上空荡荡的,已经不见师父座船的踪影。
陈家旺来迟一步,心中失望不已。刚才一路奔跑还不觉得太累,如今停下来感到两腿胀麻,疲惫不堪。
银两早一天送到,就能早一刻帮到母亲,如今这一耽误,不知道何时才会有下一趟的机会。陈家旺一屁股坐到码头上,心里十分懊恼。
他呆呆的看着江面,风雪打在脸上生疼,可还比不上他内心的自责。
江面上划来一条半新不旧的客船,靠的近了,船老大走上船头拿起竹篙,顶风冒雪控制船,艰难的向岸边靠近。
江面风大操作不易,船老大全力拼搏,花白的头发被风吹散,胡乱沾在脸上。从舱内又奔出一位妇女,冲到船尾,努力控制尾舵。两人齐心合力,船终于慢悠悠的靠近码头。
从岸边奔来二、三个汉子,歪戴着棉帽,走到近处看了看客船,嘴里嘟嘟囔囔,为首的汉子啐了一口,道:“破船穷鬼,没什么油水,走了走了”。
像金陵这处大码头,商贾云集,来往人员货物繁茂密集,催生了脚夫、车夫等行业。时间一长,城内青痞无赖逐利而来,龙蛇混杂,逐渐形成了各自的势力,有些还发展成帮派,霸占一方。
也许这些汉子看到客船小旧,船夫也是年纪苍老,船上乘客必然是普普通通,所载货物想必也不多,做这趟生意看来油水不大,还不如在小铺子里喝上二口烧酒,因此没有做这单生意的兴致。
船行近岸,船老大拿起缆绳,努力向岸边的缆桩抛去。可是这缆绳沉重,又是顶风,岸边没人相助,很难准确套上缆桩。
船老大第二次抛出缆绳,横风侧吹,眼看又差了些准头。忽然码头上一人疾奔向前,几步抢上抓起缆绳就套上缆桩,同时拉起缆绳,示意船老大撑起竹篙,共同用力,将船停靠在岸边。
援手之人正是陈家旺。乡下民风淳朴,一家有事,左邻右舍都来帮忙。从小陈家旺父母也敦敦教导他,谁都有一时难处,切莫袖手旁观,能帮则帮。
船上的活计陈家旺并不陌生,接缆、系桩动作麻利,帮忙将船很快停靠在码头边。
船靠岸后,船老大从船上搭起跳板伸到岸上。他以为陈家旺是码头打杂的,下了船从怀中摸出二枚铜钱酬谢陈家旺,陈家旺谢过不收。
船老大颇感奇怪,瞟了他一眼,回到船上,隔着船舱和舱里人对话。不一时,舱里钻出来一个小婢女,身穿绣缎棉袄,头戴锦絮暖帽,帽身两边护耳垂下,遮住了半边脸颊。
婢女双眸灵动,扫了一眼空荡荡的码头,看不到搬运货物的脚夫,脸上微露失望之色。她想了想招手将船老大喊进船舱,不一会,船老大自己动手,开始将舱内的物品搬上岸。
箱子看来很是沉重,船老大两臂用力,一步步向岸边挪动。风雪虽然小了下来,但甲板上湿滑,难以稳步行走,舱尾妇女赶忙上来帮忙。
船老大大声道:“孩他娘,你身子不好,别伤了筋骨”,妇女不应,继续帮着抬。
风吹乱了她有些花白的头发,妇女微侧脸庞,张嘴将遮住双眼的乱发咬住,奋力把箱子往岸上扛。
陈家旺看在眼里,一瞬间就想起了在乡下的母亲。多少次,风雪中的母亲也像是这样,不顾身体疲累,奋力劳作…。
不及多想,陈家旺一个箭步冲上甲板,抬起箱子一角,几人合力将箱子抬上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