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编：佟未央

夜深人静，佟未央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父王病重的消息萦绕在她的心头，忧虑如同难以挣脱的枷锁，紧紧束缚着她的思绪。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父王孤零零地躺在病榻之上，没有任何人在意他，仿佛被遗弃了一般。他神志不清，时不时地发出含混不清的只言片语，声音低沉而微弱。北方的冷风吹到他枯槁的身躯上，令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艰难。大小便横流在床上，散发出令人掩鼻的恶臭。那曾经威严的国王，如今却沦落至此，显得如此无助和脆弱，让人心生悲凉。

一想到这，她猛然坐了起来。她感觉胸前黏糊糊、湿答答的，用手一摸，才意识到自己出了很多汗，把衣服都给濡湿了。衣服紧贴着肌肤，令人不适。她起身褪去湿冷的衣服，用布巾擦干胸前的汗水，换上了干爽的衣服。

窗外的夜色正浓，半轮明月挂在空中，几片云朵缓缓漂移，偶尔遮蔽月亮。她静静地望着夜幕，陷入了沉思：“是不是要回到泽国见父王最后一面？但现在叔叔佟秀和肯定是视自己为眼中钉，势必除我而后快，舅舅宁宗恒也会不遗余力地控制自己，要穿越宁宗恒的治地回到冷山城，并进入佟秀和控制的王宫，很难避开他们的耳目。”

想到这重重障碍，无力感和无奈感涌上佟未央的心头。“我甚至无法见到父王最后一面……如果能统领顼州所有的镇卫军，倒是有可能护送自己回到王宫……奈何自己只是个佰长。”她深深地吐了口气，蜷缩着身子，靠在墙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等着困意或天明的到来。毕竟，她现在连入睡也很困难了。

终于，天色亮了起来，明亮的光线投进了屋内，外面传来鸡鸣鸟叫，提醒着新的一天已经到来。佟未央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真正睡着过，她只感觉头有点痛，但体力似乎还是很充沛。她收拾好装备，动身前往军营。今天有四个刚到参军年龄的新兵加入她的队伍，她要去接收他们。她已经记不清这是她接收的第几批新兵了，只能大概推测是第八批或第九批。

路上的人稀稀疏疏，大多行色匆匆，每个人都背负着生活的重担，忙碌奔波。街边的商贩摆弄着摊位，努力地吆喝叫卖，试图吸引路人的注意。

踏着轻快的步伐，走过熟悉的街道，佟未央来到了饼摊前。这是她经常光顾的地方。摊主是个中年男人，脸上洋溢着对生活的热爱和对手艺的自豪。他的饼，外皮金黄酥脆，内里柔软香甜。

“老样子，十个饼。”佟未央微笑着对摊主说道，声音里带着几分熟稔与亲切。这已成为她的一种习惯，每当有新兵入伍，她都会买些饼与他们分享。她相信，分享美食能快速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建立信任与友谊。

摊主点头会意，他的手在饼堆中熟练地挑选，每一块饼都分量十足，仿佛承载着他对佟未央这位老顾客的尊重和感激。

正当佟未央等待摊贩打包的时候，突然感到有人从背后勒住自己的脖子，接着有个人出现在她身旁，托起她的双腿，另外还有个人挥舞着手中的剑，威胁周围任何可能上前施救的人。卖饼的摊主被这一场面吓得愣住了，他颤抖着蹲下身子，不敢有任何动作，生怕惹祸上身。

佟未央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她立刻意识到这是这是一次有预谋的绑架。她本能地扭转身体，一脚蹬开了抱住她双腿的人，紧接着用力挣脱了勒在脖子上的手臂。她也因此失去平衡，侧倒在地，但她迅速调整姿态，稳稳地站了起来。三个歹徒见状，纷纷亮出了武器，一人手持长剑，另外两人则握着棍棒，他们摆开阵势，准备从不同的角度向佟未央发起攻击。周围的人纷纷投来目光，却又因惧怕而不敢靠近。

佟未央没有丝毫犹豫，迅速抽出腰间的利剑，准备迎战。几个回合下来，双方不分胜负。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迫近，一队镇卫军士兵迅速赶到现场，将三个歹徒团团围住。镇卫军手持长矛，抵住歹徒的腰部和头部，迫使他们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气愤的佟未央大口喘着粗气，走到每个歹徒身后，朝着他们的膝盖窝狠狠地踢了一脚，令他们重重地跪在了地上。随后，她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棍子，毫不留情地向那个曾经勒住她脖子的人的手臂上打去。

街道逐渐恢复了平静。佟未央收起武器，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轻轻拍掉身上的尘土，然后拿起刚买的饼，跟着镇卫军，押送三个歹徒前往军营。

途中，她的目光不时瞥向那三个被捆绑的歹徒，心中暗自思忖着他们的真实目的。“是仇敌的报复？还是哪方权力角力？”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剑柄。

在军营门口，他们遇到了汪启荣，他停下脚步询问了具体情况。得知是针对佟未央的袭击后，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冷冽，立即指示将歹徒送往将军帐西侧的帐篷里。他去找将军陈训祥，等他来决断。

帐篷内，三个歹徒被牢牢捆住，跪在地上。他们的眼神中透露出轻蔑与不屑，仿佛对自己的处境毫不在意。佟未央作为受害者站在一旁，她的脸上虽然没有明显的情绪波动，但紧握的双拳暴露了她内心的波澜。为了防止她在情绪激动之时做出冲动之举，帐外的士兵提前收走了她的剑。

不久，帐篷的帘子被掀开，陈训祥大步走了进来。他的脸上满是脸色阴沉，目光凌厉地扫过三个歹徒，质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袭击帝国的军官？”

为首的歹徒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嘲讽的语气说：“嗯？你们不知道她是谁吗？”

“她是帝国忠诚的镇卫军军官，来自泽国。”陈训祥皱眉，冷冷地说道。

“看来你们并没有意识到她的真实身份。”为首的歹徒意味深长地说，似乎对眼前的局面胸有成竹。

“你想说什么？你们是什么人？”陈训祥警觉起来。

“我们是泽国宁宗恒都督的手下，奉命前来迎接我们泽国的未央公主。”

听到这话，整个帐篷内顿时一片死寂。佟未央的心中如遭重击，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心脏狂跳不已。她从未想过，自己的身份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被揭露。手无寸铁的她，此刻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让这三个人闭嘴，更何况是在陈训祥和众多士兵的注视下。她不禁开始后悔，在大街上的时候，没有问清楚他们的身份并当场杀了他们。

“你们说来找公主，可为什么要袭击她？何况，我们这里从来没有什么泽国的公主。”陈训祥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疑惑和愤怒。他的目光在三个歹徒脸上来回扫视，试图从他们的眼神中寻找真相。

为首的歹徒将目光转向佟未央，嘴角勾起冷笑，说道：“这个人，你们不要听她编造的名字和来历。她姓佟，叫佟未央，是泽国国王的女儿。”

这一番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士兵面面相觑，很快窃窃私语起来。汪启荣稍稍向前走了几步，用不敢相信的语调问佟未央：“他说的是真的吗？”他身后的陈训祥用严厉的目光盯着她，焦虑地等待着答案。

佟未央知道，这一刻，自己不能再隐藏了。她定了定神，微微抬起头，眼神坚定，语气从容地说：“是的，我是佟未央，泽国的公主。逃难来到帝国，加入了镇卫军。”虽然她很紧张，但她还是在极力控制自己的语速，想通过沉着冷静的姿态，展现出自己作为泽国贵胄的威严。

震惊之余，汪启荣猛地回头看陈训祥，后者拍着额头，陷入了深思之中。片刻之后，陈训祥说：“士兵，护送佟未央公主到蓉华郡守府，不准对她有任何不敬。我去找安泰公。”

佟未央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只能顺从。虽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她内心深处毫无畏惧。她明白，自己的命运已经被推向了一个新的转折点。

然而，那些平日里跟她谈笑风生的士兵，此刻却变得唯唯诺诺，这让她有些不适应。她曾与他们一同训练，一同作战，现在却仿佛成了陌生人。他们的眼神里既有敬畏又有尴尬，甚至有些士兵不敢直接与她对视。

—§—

这是佟未央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安泰公巢岚明。他是一位年约五十余岁的老人，身着一件旧式的玄色长衣，袖口和衣领处绣着精细的白色缠枝图案，显得庄重典雅。腰间挂着一把沉甸甸的宝剑，剑鞘上镶嵌着宝石，剑柄用金属精心雕琢而成，彰显着主人的身份和地位。他的右额上有一道明显的伤疤，似乎是早年战斗留下的痕迹。灰白的头发被银色的发冠整齐地束起，发冠中央插着一根精致的红珊瑚发簪。他的胡须修剪得相当整齐，短而密，给人很严谨的感觉。巢岚明的双目有神，步伐稳健，精神矍铄，看上去颇为硬朗。

当她被引入巢岚明的书房时，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书房内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墨香，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古籍，墙壁上还挂着几幅山水画，给这个充满权力气息的空间增添了几分文人的雅致。桌案上放着一封已经拆开封口的信件，旁边整齐地放着几张文书，上面的字迹苍劲有力。

巢岚明对佟未央礼遇有加。他只是简单地询问了一些基本问题，确认了她的身份后，稍加思索，便让她离开了。原本佟未央以为会遭到严厉地盘问和审讯，但巢岚明的温和态度倒是让佟未央松了一口气。只是，不过，巢岚明那略带忧虑的表情，和似乎不愿在她身上投入过多精力的样子，却又让她揪心起来，因为她不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佟未央在巢岚明安排的房间中度过了两天。这间屋子宽敞明亮，布置得十分考究，每一处细节都透露出奢华而不失温馨的气息。阳光透过精致的雕花窗棂，洒落在绣着花鸟鱼虫的窗帘上。地面铺设的是一张柔软至极的羊毛地毯，踩在上面，几乎听不到任何声响。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宽大的书桌，桌面上铺着一叠宣纸，旁边则是一整套精致的文房四宝。墙角摆放着一盆盆栽，叶片肥厚油亮，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没有了出逃奔波的紧张，也没有了军营中的喧嚣纷扰，她的心情变得松弛起来，这是自从逃离泽国王宫以来少有的心态。尤其是现在，她可以穿上那些精美的服饰，将自己打扮得干净整洁。细腻柔软的织品滑过肌肤，带来久违的舒适感。

身边还有女仆陪伴，她们温柔体贴，举止得体，总是适时地送上甘草水或是点心。然而，她心里很清楚，这些女仆不过是巢岚明安插在自己身边的耳目，而房间外不远处，更有士兵把守，自己实际上只是被软禁在这里罢了。一旦她想出门透透气，女仆总会以各种理由劝阻她，动静再稍微大一点，就会把门外的士兵招来。

万籁俱寂之时，佟未央独自坐在窗前，凝视着远方那片被夜色笼罩的天地。她想起了病重的父王，情不自禁地难过起来。泪水在她的眼眶中打转，但她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她多么希望能够回到父王的身边，陪伴他度过这段时光。女仆见状，便虚情假意地安慰她，而她只是报以淡淡的微笑。她知道，父王病危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帝国。

第三天上午，阳光斜斜地照进房间。佟未央坐在屋中，两眼无神地望着屋外院中的草木，一副乏味无趣的样子。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似乎有很多人正朝着她的房间走来。很快，一队士兵和四名女仆走进了房间，而在屋外，还站着一队士兵。领头的中年女仆面容严肃，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告诉她，皇帝已经下令，请她移居到昆吾城的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