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新都到成都约六十余里,马车需要走一个半时辰。知音与我并排坐在车里,一开始还挺拘谨,拉着当当的手,紧张地都不知道该把目光放哪里。我撩开窗帘,对她道:“若觉得闷,看看窗外秋景亦好。”
她便望向窗外,看见远处若隐若现的青山连绵起伏,溪流潺潺,发出清脆的水声,湖泊在烈阳的照耀下闪着粼粼波光。大片相连的青黄农田,几只耕牛在地里拉犁,百姓们正辛勤地耕作。路途偶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有粗布麻服的役夫,也有文质彬彬的秀才,还有穿着制服的衙门皂隶,所有人都在忙碌着自己的事情。
知音见到有趣的事物,便兴奋地喊我一起观望,边聊边笑,也渐渐打开了话茬。她与我说着小时候的趣事,我也将自己的经历与她道来,两人增进了彼此的了解。
到了成都,进了城。知音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城中繁荣的景致。马车行过府学大道,逐一经过都司、提学道、按察司衙门,就在长史司的对面停了下来。
“丁丁,你去问问那个衙门哨吏,长史司是否有一位叫汪叔伦的人。若有,把他喊出来,就说有人找他。”我吩咐道。
“是,先生!”丁丁应声下车,我又把他喊回来,伸手给了他一把散碎铜子儿,道:“有钱好问话。”
“是是,小的明白!”丁丁笑着接过钱就屁颠颠地奔了过去。朝门吏作了一揖,问道:“吏爷万福,敢问这长史衙门里可有一位叫汪叔伦的人?”那门吏抬了抬眼皮望了一眼丁丁,见是个仆役模样的普通人,又把眼皮子放了下去,漫不经心道:“衙门重地,闲杂人等一边儿去!”
丁丁一看小吏摆谱,连忙堆出满脸笑容,摸出十文铜子儿,拉着他背过身去,偷摸塞进小吏手中,压低声音道:“吏爷辛苦,劳您尊口,这些您拿去吃杯好茶润润喉咙。呵呵……”
门吏一看丁丁懂事,便把铜钱收入怀中,道:“你打听谁?”
“龙泉驿的汪叔伦,汪三郎。”
“呦,你打听他作甚?”
丁丁一听门吏知道他,连忙扯了个谎道:“哦,我家公子与汪三郎原是同窗,好多年没见了,想找他叙叙旧。”
“哦,那你们可能不知道,汪大人原在长史衙门做典簿,后来被蜀王府的小郡主看上,做了郡府的上门女婿。他现在常年都在郡府忙府务,已经很少来衙门了。你要找就去郡府找他吧。”
丁丁得知这汪三郎果然没死,居然还高攀上蜀王府的郡主,做了倒插门,气不打一处来,但在门吏面前不好发作,强忍着怒火又摸出十个铜子儿塞与他手里,感谢指教。连忙转身把打听到的情况回来禀与我和知音:“我就说去年不可能看错,这小子果真在衙门里做事。他奶奶的,汪家竟然敢如此戏弄我们,人明明没死,却撒谎说死了!”丁丁气道。
知音得知情况,惊得说不出话来,懵了好一会儿,破口大骂:“好你个汪叔伦,假病托死退了婚,原来是为了攀附王侯郡主,甘愿做伺候人的狗奴才!我们喻家真是看走了眼,若早知那汪三郎是个如此负心薄情的王八蛋,当初万不会与他定下这门亲,害我白白耽误了大好青春!”知音越想越气,一跺脚,就要上车,怒道:“走!去郡府找他去!我倒要当面问问他,为何诈死退婚!”
我看她火冒三丈,正在气头上,不是劝说的时候,若真的能找到汪叔伦,当面把话说清楚,倒也不是坏事。于是让丁丁向路人打探郡主府邸,驾车直奔郡府而去。
递了我的名帖进府,郡驸汪叔伦恰巧就在府上,见到我的名帖,甚是诧异,不知找他何事。于是让门房把我们请进府宅,在客厅看坐奉茶。
从里屋踱将出来的郡驸长相俊朗,气度不凡,实在难以想象是经历过生死之人。他走至我们面前,对我施了一礼,道:“晚辈汪叔伦,向杨先生问好!汪某于戊午年中乡举,久仰先生大名,实未料到今日先生屈尊莅临,令弊府蓬荜生辉,伦三生有幸。”
“郡驸客气了。今日冒昧,不请自来,是这位喻知音,喻小姐有事相询。”我向他一指身旁的知音。
汪叔伦有点惊异,望了望知音,十分陌生,并不认识,疑道:“我与喻小姐素不相识,不知有何指教?”
“素不相识?那我问你,你是不是龙泉驿燃灯寺旁的汪家老三?”
“正是。”
“十年前,你们汪家与内江喻家定下娃娃亲,约定六年后汪家三郎迎娶喻家嫡女喻知音过门。谁知六年后汪家一纸讣告说三郎亡故,喻家无奈之下与汪家退了亲。你既已死,如何还活生生站在这里?”知音怒目直视道。
汪叔伦心里咯噔一下,自己也有些懵,道:“多年前,我的确生了场大病,但早已治愈,不曾亡故。我们汪家何曾与喻家定过亲?我实不知情,二位是不是弄错了?”
“如何会弄错!当年下定时汪老爹亲来我家送的聘礼、财金,互换了庚帖,那聘礼中有副银坠儿,因汪家退婚有亏欠之意,礼金庚帖一应归还,只叫那副银坠儿留了下来。就在我耳上戴着,你仔细看看是不是你汪家之物?”
汪叔伦便走近往知音耳上瞧。因那时大户人家打金银首饰习惯在上面刻印个特别的记号,比如刻个单姓偏旁抑或是一个特别的纹样,汪家的耳坠上烙了一个三点水,但是东西较小,纹样也很粗糙,汪叔伦一时半会儿也不能确定是不是家中之物,于是摇了摇头道:“我从未听父母提起过定亲之事,如今他们二老皆亡,你们单凭一副我不认识的耳坠子就来对我说有定亲之事,叫我如何能认?再说了,既然两家已经退亲,你还来找我作甚?”
一看汪叔伦推得一干二净,知音心中怒火蹭的一下就上来了:“作甚?你明明没死,为何骗我说死了?莫不是为了攀附王侯郡主,便将婚约抛诸脑后,诈死退婚,你这个薄情寡义的负心汉!”
“我何时死了又何时骗你?明明没有的事,如何诬赖我?喻小姐,这里是郡主府,劝你最好不要无理取闹!”汪叔伦一听知音怒骂,也激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