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十章 良史之才(1 / 2)一盏孤灯照玉堂首页

慎儿虽健康可爱,唯有一点却十分令人头疼:他一到夜里就不吃不喝、啼哭不止,怎么哄都哄不好。家里人轮番上阵,不知道支了多少招皆不管用。弄得我和彩云现在都害怕日落西山,因为小家伙好像跟黑夜约好了似的,只要天一黑,他就开始哭。

这日用完晚膳,我在房中读《中庸》。慎儿在旁边的摇篮中本来睡得好好的,一轮弯月从云纱中透出洁白的光亮,小家伙就开始啼哭起来了。我轻轻摇晃几下摇篮,根本不管用,只好起身将他抱起,不停地在屋内踱步,怎么摇怎么哄都无用。唉,吵得人实在心烦,干脆不哄了,直接扔到摇篮中任他怎闹。继续读《中庸》,他声音大,那我索性也大声诵读,看咱们爷俩谁能吵过谁。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大声念了两句,哎,果然盖过了幺娃的声音。“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再念两句,幺娃居然停止啼哭,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直望着我。我十分惊异,赶紧再继续念:“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嘿!小家伙果然不哭了,还拍着手朝我笑呢。难道他喜欢听《中庸》?这也太不可思议了。我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彩云,她将信将疑道“这怎么可能?幺娃才出生几天?如何就能听懂四书?”

“不骗你,夫人若不信,亲去试试便知!”我笑道。

我俩就这样呆呆地站在摇篮边等幺娃哭,等半天也没未吭一声。怎么回事?该哭的时候怎么反而不哭了?我俯身下去,吓唬道:“儿啊,如何这会儿默不作声?你倒是哭啊!”小家伙似乎听懂了,立即又哇哇大哭起来。彩云便给他念起《中庸》,果然一听书,便不哭了。

“幺娃倒是稀奇,不爱人哄,偏爱听《中庸》。那为娘就受累些,但凡你哭,我就给你念好了。”于是随着孩儿一天天长大,彩云竟是将《中庸》三千五百多字,一字不落地全背了下来。

过完年后,我任满迁升翰林修撰,参与修撰《宪宗实录》,父亲也已在行人司任司正,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其乐融融,别提有多惬意了。

双胞胎兄弟蒋诚之和敬之在科举中双双中第。哥哥蒋昪去了广东南海任知县。蒋冕则与我一样被授予翰林院庶吉士,他留馆后任编修,与我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他很有才华,深受丘濬先生的赏识,对他也是寄予厚望。

丘濬先生完成《大学衍义补》一百六十卷后,得到皇帝的首肯,不仅赏了黄金钞,还荣升礼部尚书,正二品官员,充任修撰《宪宗实录》的副总裁官。老先生那时候都已经快七十岁了,仍然起早贪黑地在皇宫和翰林院之间穿梭不休,日理万机。他那时对修史之事十分认真,若文中稍微有些小瑕疵,他必定严加指责,经常能听到从他屋内传出老人家训斥的吼声。院里的一帮编修就没有不怕他的,每次一来,我们都叫苦不迭。

这日见老爷子的轿子又停在门口,我和蒋冕相视一笑,我道:“今日不知又是哪个倒霉鬼要挨训了。你的这位老师锱铢必较,上次竟当着众人面,指责体斋先生文中之误,言辞犀利尖锐,一点情面都不留,真是让人无所适从。”体斋先生名叫傅瀚,他与我的岳父黄明善、还有李东阳都是同年进士。那次会试,礼部贡院走水,一下烧死了七十多位考生,傅瀚当时受了很重的伤,差点丧命。后来,他说有一神人在梦中告诉他,他的前程远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果然在那年八月的重试中一举中第。傅先生也是蒋冕做庶吉士时的教习老师,他讲学时态度诚恳,言辞准确,阐述内容详尽而委婉,仪态雍容且典雅。他去年积极参与在太庙举行的祧祫仪式的讨论,深受皇帝信任。

“哎,说到傅先生,你可听说他曾与李东阳先生合伙戏谑焦芳的事?”蒋冕问我。

“还有此事?愿闻其详。”我很好奇。

“那日清晨,他们三人正在进宫路上走着,焦芳见有校尉露宿在外,正好日出东方,朝阳照射在那些校尉的脸上,于是就对身旁的傅先生道:‘晓日斜穿校尉头。’”因为焦芳知道傅瀚是江西新喻人,所以当时有“江西校尉”的戏称。

“哈哈,然后呢?”我笑道。

“傅先生自然知道焦芳在戏弄于他,但一时情急,没想到好的对策反击。李东阳先生见他囧态,急忙一指焦芳的耳朵,傅先生立刻明白过来,回应道:‘秋风正贯先生耳。’民间常有“秋风贯驴耳”的说法,他们嘲笑焦芳的外貌像驴,把他气个半死。哈哈……”

“哈哈,我亦听说朝堂中,人皆笑他脸长且黑,像个驴,没想到李先生竟真敢拿此事来嘲讽。”我道。

“李先生聪明绝顶,不论是在先皇还是当今陛下跟前,都是红的发紫的人物,你见他怕过谁?何况这嘲谑亦不是第一次了。哎,有回焦芳跟李先生聊天,焦芳道:‘听说你会相面,那就给我看一看吧。’李先生装模做样,盯着他那张脸看了半天,故作严肃道:‘你这个脸啊,左半边像马尚书,右半边又像户侍郎。由此看来,你将来的前程肯定不次于他们。’”蒋冕说得声情并茂,把我逗得扑哧一乐,笑个不停。左边“马”,右边“户”,加起来不就是个“驴”字嘛。

“还有一次,焦芳从外地归朝,说离京日久,竟忘了上朝礼仪,便向李先生请教。李先生一本正经道:‘这个好办,你听着司礼监大人挥鞭子就行了。鞭子响一下,你就走两步,再响一下,再走两步,响第三声,就上御道了。’结果焦芳还真的信以为真了呢!”

“这也太损了!骂人不带脏字,真是厉害!”我笑道。外表和善的李先生一张巧舌如簧,十分令我羡慕和敬佩。他是茶陵诗派的核心人物,文坛大佬,在朝中人脉颇广,门下弟子众多。我若能得他赏识,归其麾下,日后在翰林院必能混的风生水起。

我跟蒋冕边聊边笑,已走到国学馆玉堂门口,刚跨进门就见丘大人板着张脸,望着众人,我们吓得赶紧收了声,低下头向他行礼。

“《实录》中的大关系、大章奏及名臣传是何人所撰?”丘濬问道。

我出列上前,回道:“回先生话,这部分是下官负责的。”完蛋,刚还在猜今儿谁会是那个挨训的倒霉鬼,该不会就是我吧?

“是谁让你这么写的?”丘先生把我写的那部分书稿往桌上一放,盯着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