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一醉解千愁,这酒又称为“忘忧君”,乃是抑郁烦闷之时最好的陪伴。申屠与我在百香楼的包间落座,他问我:“介夫,你是懂酒的行家,今夜这酒你来选,但求尽兴。”
“我知你今日心情不好,理应喝些醇烈白酒。烈酒之中,当属衡水老白干最佳。不知申屠兄可曾品尝过?”
“不曾饮过,不过这酒名倒略有耳闻。”
“相传前朝有位民间画家,是个画梅圣手,名唤王冕。一日他行至衡水,时值隆冬,天气寒冷。他冻得瑟瑟发抖之时,忽见一茅舍,便决定进去避避风寒。舍内一老者见他如此凄冷,遂取出白酒一壶,请他饮下驱寒,王冕也不推辞,一杯接一杯地喝了起来。喝了酒之后,王冕情不自禁道:‘一杯香,二杯甜,三杯香甜惹人馋,连喝十杯皆愿干’。随后他向老者询问此为何酒,老者答:‘此乃衡水老白干,我们这个地方到处都在产酒。’王冕带着感激离开茅舍,走出数里仍在自言自语:‘衡水烧锅到处有,琼浆玉液日夜流,来到此地不喝酒,枉在世上走一走!’哈哈??可见王冕对老白干的喜爱与赞叹。申屠兄,你若想不醉不归,当饮此酒。”
“我不擅酒力,万一抵不过烈性,烧了脾胃倒麻烦。还有别的推荐吗?”
“时值仲春,百花醇酿倒是应景儿。这百花之中又以桃花酿最为人喜爱。太祖第五子周定王朱橚组织编纂的《普济方》曾详细记载了桃花酿的功效、特点以及制作方法。桃花味甘、辛,性微温,入心、肺,大肠经,有活血悦肤,化瘀止痛等功效。桃花经酒曲和白糯米发酵就变得甘醇可口,芳香馥郁,每一滴都凝聚了自然精华,入口甘甜,回味悠长。申屠兄,这百香楼的桃花酿我原是喝过的,口感不错,你若不喜烈酒,或可一试。”
“那就来这桃花酿吧,光听名字就觉得不错。”
酒菜上桌后,我与他推杯把盏,边饮边叙。“申屠兄,一直听你和姗姐提到贵府中二老爷当家,不知这二老爷是什么人?”
“我家祖籍南直隶淮安府,父亲兄弟四人。大老爷申屠闵在地方上任州判,常年不在京,与府里联系不多,也就是逢年过节派人来捎个平安信,生有一子二女,年纪都比我长,我只见过大公子一回,印象不深。二老爷申屠阔掌府事,因他这房子嗣众多,家中漕政营生基本都由其操持。二太太生的二公子、三公子皆把控着与漕运相关的南北生意,管理各地仓储司务。四五个成年的庶子也都散在运河沿岸做着大大小小的漕吏。三老爷申屠闯是淮安仓吏,成日就是与总兵、参政、院道一起主漕事,也经常跟着运船一起来京。三房的四公子、五公子常年都在京淮两地奔波。我父亲申屠闲是个另类,对家族生意毫无兴趣,只钟情于山水花鸟,美食器物,经常外出散游,从不过问府事。四太太本无嗣,我是爸爸在外与婢女所生,带回府里交给四太太养着。谁料六岁那年,父亲因误服五石散,英年早逝,留下孤儿寡母,在府中无依无靠。因这私生的身份,从小到大在府里不知糟了多少人的白眼和嫌弃,又因无父撑腰,就连下人也从不拿我吃敬,心情好时,人前称我声六少爷,人后还不知什么烂话、狠话地嚼舌根子,都知道四房好欺负。我以前小时不知世事,在府里受了气亦不敢与人争辩,一来恐主母为难,二来怕万一闹僵起来,被老爷们赶出府去,我们母子必定饿死。于是只好跟着她忍气吞声。十三岁时,主母也去了,我便与其丫鬟姗姐相依为命。长大后,懂了事,偏要争这口气,好歹是凭自己的本事得了二老爷和三老爷赏识,让我管理通清的水次仓,还为我去国子学捐了个例监,这才能活得像个人样。”申屠道完,喝了口酒,望向我。
原来他竟有这么一段艰辛往事,或许就是因少时在家中受欺侮的童年经历才让他变得如此隐忍与深沉。我很感激他的信任,愿意与我分享他的故事。他道完便也感觉轻松许多,又与我饮了两杯。
“申屠兄,你为何不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呢?”
他突然愣住,停下手中的筷子,抬眼望着我,道:“结婚?”
“嗯!你难道从未考虑过此事?”我笑道。
“跟谁结婚?跟你吗?”申屠举着酒杯,反问我。
“申屠兄真会说笑,我是男人,如何与你姻缘相配?我觉得申屠兄你仪表不凡,文采亦好,又有钱,怎么着也得娶个大户人家的千金闺秀吧!”
“大家闺秀也未必就是命中良人,我自随本心,必寻到那个让我动心动情,梦牵魂萦之人,方才考虑终身大事。”
“这话倒也有理,哎,那你可曾遇到过那个让你动心动情之人?”我好奇问道。
他没有回答,只是盯着我,微笑着点了点头。“哎呀,那你可曾向那姑娘表明心意?”我激动道。
他又摇了摇头。我有些失望,遗憾道:“为何不说?有道是‘曾经沧海难为水’,有了心仪之人就得大胆表白,勇敢追求,不然姑娘怎知你爱慕于她?若然错过良机,叫别人捷足先登了,你的一片真心岂不是付诸东流?”
“他已婚配,我就算说了亦无用。”申屠喝了口酒道。
“啊?”我内心一阵失落,想想也是,他自幼失父,少年失母,这婚娶之事估计也是无人帮他张罗,好不容易遇到个心爱的姑娘,又因性格软弱内向,恐怕亦是羞于开口,便也就错过了一段大好姻缘。可惜可惜。
我端起酒杯敬他道:“申屠兄,你的心上人既已嫁为人妇,便也就罢了。凭你的才情人品,必能寻得佳偶,天赐良缘,弟祝你早日邂逅真爱,携手一生。”
他干完笑了笑,道:“别光聊我呀,你与尊夫人和蒋姐儿又是如何相识的呢?”
“夫人是恩师之女,我在上学之时就被黄先生认了女婿,呵呵……”我接着将三年前去往云南迎娶黄彩云的经历与他细细道来。
那夜春风拂面,令人特别舒服。与申屠一直饮至深夜,喝了多少坛桃花酿,那酒到底是何滋味我都已经记不大清了,只知道我与他都醉得厉害。两人摇摇晃晃从马车上下来,勾肩搭背,往西屋走,他却死活不愿意进去,醉道:“介夫,这是你的……东屋,我……走错房间了。”
“申屠兄,没……没错,这是西……西屋,我……我送你进去……”
翌日,金色的阳光洒满大地,春日的暖阳透过窗户照在我的脸上,感觉特别刺眼。我打了个哈欠,很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却猛然发现我与申屠竟横七竖八躺在一张床上。我吓了一跳,努力回想起昨儿夜里,是我把他送回了西屋,难道我没回自己屋?赶紧下床,拿起扔在地上的衣服准备出门。不对,环顾四周,这明明是我的房间啊。再往床上看看尚在熟睡的申屠,原来昨夜他说得没错,确是我醉了,硬把他拉上了我的床。
哎呀,真是对不住,我正想喊醒他。听到门外响起姗姐的声音:“杨公子,杨公子,你在里面吗?”
“来了来了!”我披上衣服,快步过去打开门,道:“姗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