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终于出来了。咳,这可咋办。但愿师兄能恢复。
他的家庭,他的事业,都随着这次无妄之灾遭到重创。他的中年,正是年富力强,前途无量的。未来在哪里呢?
戴宸的伤缝了二百多针,是我们院第一针给修复的手部神经,但是手部神经全断了,结蹄组织也都烂了,实在难以恢复。只能恢复部分生活功能。
作为医学生,没人敢想自己会有这么一天,他自己就是神经修复顶尖专家,可医者却不能自医。我们不敢劝他。只能尽量找到所有的老师、同学、同事、朋友,四处询问有没有可能靠先进技术尽量保住他基本的手术能力。至少可以教学。最后,也只能是完成基本教学任务了。
之后整整一年,他将会承受,反复开刀,感染,手术后血栓,疼痛,组织黏连,按摩,运动康复治疗,等等痛苦的恢复。可能以后无法在手术台教学了。甚至右手五根手指只有三根能动。
意气风发,青年才俊,后起之秀,未来可期。这些词是大家梦寐以求,但现在在他旁边提起都觉得心疼。感同身受。无法用语言安慰。他的孩子是个五岁男孩。该怎么解释他父亲原本救了一个失明的人,而这个患者却把救他的手生生砍断,还把救人的医患通通砍伤。
他儿子一直说要像爸爸一样做一个悬壶济世的良医。
这可怎么解释呢。
之后他恢复了整整两年,身心才从深渊中爬出来,开始招收研究生,他培养学生的一条原则是,要学习基本的近距离防身术。这不是玩笑,这真的是生命不可承受之轻。
救死扶伤,解除病痛,是医者的责任。伤他的理由不是他的施救行为,而是极个别的意外事件。医患是最亲密的关系,因为很多连家人都无法知晓的隐私,医生都知道。但医患有时也很疏离,我们并没有一种教育,叫做治疗后的效果与逾期会有不一致,医学上的治疗有完全治愈,部分治愈,病情无进展生存期延长,临床改善等获益结果,也有不良反应,无效治疗等负面结果,任何治疗都是取一个平衡,如果副作用没有超过获益结果,那么这种治疗就是有意义的。就像戴宸,他的治疗让病人恢复了劳动能力,可以养家糊口,可以自理,不用依靠别人。副作用是间歇眼部疼痛,通过止痛药缓解。这个结果是有临床改善的。没有问题。但病人不理解。我们并没有这样的教育和科普宣传。降压药可能加重脏器负担,癌症化疗药物可能是有毒的。所有治疗都有潜在的风险,比如,药物过敏。
再有医疗的保险制度,没有一种保险可以保护患者如果没达到预期如何获得赔偿。
德国医生是个体户,出现医疗纠纷是有商业险的,合法医生行医,需要在保险公司投保,如果多次没达到预期,会直接提高投保金额,如果治疗满意度低,保险的缴纳金越来越高,这个医生就无法负担不能行医。这样有个问题,就是如果处于重大社会紧急事件,医院没有义务救治责任。
我们是公立医院,重大医疗事故医生没有赔偿制度。相对来说中国医疗是公立为主,相对成本低廉,应对重大社会性危机更有利。但对于个体的治疗,服务个性化无法得到满足,医疗保险体系也没有个性化方案,很难平衡。
罗雪最近晚上睡不好,总做噩梦,半夜惊醒就翻来覆去睡不着,拖了一个月,趁着放假去看了神经科,不是精神科。大夫说是神经衰弱,创伤反应。罗雪想着最近课业重,又遇见这么大变故,也是合情合理。约了心理医生。今天就去看。
“罗雪好,最近怎么样?”
心理医生的声音平和,温暖,很有安全感。
“我还是睡不好.我会梦到自己面对歹徒,没有逃跑的机会,周围没有人,我走不了,我会无法呼吸,很久醒不过来。每次都差不多”
“你是个善良的人,你最近遇到什么快乐的事情吗?积极的,能有满足感的。”
“我的师兄,他的伤口好了,我的紧急处理没有重大错误,他脱离了危险。但我还可以更好的,为什么没能做的更好呢?我很难过。他的孩子很小,我见过。很可爱。当天有个小朋友把我叫醒,我才发现要报警,是他救了我,但我应该保护他的,我很自责。”
“罗雪,你已经很勇敢了,你或许太累了,你是个普通的人,你不是超人,你尽力了。你帮到了别人,别人也会来帮助你,你不孤独,也不要试图每一次都自己做个救人者,虽然那是你的职业。但当时你并不是大夫,你也是去看病的人,这是警察需要解决的暴力伤害案件。”
“现在我握住你的手,感受到力量了吗?那是来自同伴的力量。要学会和他人一同解决问题。放松一些。你可以试着放松,周围温暖,阳光,现在是假期,不需要工作了。我会一直陪着你。你睡了吗?罗雪。”罗雪终于已经睡着了。
梦境中的一切很真实,当时很多人都在帮忙,在守护彼此,罗雪报警后,师兄得救。她放松下来。睡的踏实。
距离神经修复手术的时间大约过了一个月,戴宸虽然伤口愈合了,没有严重血栓和感染,度过危险期,但是面部表情仍然不丰富,不能大笑,也可能是心理创伤导致的,手臂,外观恢复的很好,但神经接好后,右手小拇指和无名指两根不能动,基本的神经外科手术完成也困难。医院的确有许多仰慕他的学生,都踊跃报名,成为他的博士生。戴宸适应能力真的很强,他在不断转换角色,在努力备课,准备成为专职医院教学人员。
我们全员都发动人脉,寻找医疗资源,帮助戴宸恢复手部神经功能,可希望渺茫,但中国医学在飞速发展,人工器官培养已经成功,神经再生只是时间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