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一晚,她熬了一整夜才将这枚石印刻好,最终赶在商队出发前送给爹爹。
爹爹遇害后,随尸体一同运送到长安的遗物中并没有这枚寿山石印,她以为是被土匪抢走,没想到会在林昇的手中。胸中鼓胀的情绪快要冲破什邡的胸膛,催促她问问林昇,他是不是跟爹爹的死有关?
或许,他根本就是凶手?
“这枚私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林昇突然出声将她从汹涌的情绪中拉出来。她抬头看向林昇,试图从他眼中看出一些别的东西。可惜,没有。
她连忙收起情绪,把石印还给林昇,说道:“没什么,就是想到前两年长安女眷之间盛行石印,我也随家中姐妹刻过几枚,只是来得匆忙,都落在长安家中。”
林昇翻开石印看着上面的刻字,问一旁的林山:“林叔,你可知这石印是何人的?”印信上的刻字娟秀柔韧,不像是出自男子之手。
林山看了一眼石印上的‘松风雅人’四个小篆,蹙眉说道:“这应该是石仲怀的石印。什老板在外有松风雅人的称号,怕是家中女眷所赠。”
“什老板的石印为何会在我手中?”
林山不以为意地说:“许是什老板在益州时送给公子的。文人雅士之间互赠印信也是有的。”
但爹爹绝对不会把她送给他的石印赠予他人,除非……
什邡不敢想下去,至少这个时候不行。她缓缓蹲下身从地上将散落的信件一一捡起,双鱼信封上的字迹无比熟悉,却是她再也不能收到的了。
这些信件中最早的一封可以追溯到八年前,彼时正是长安盛行帝尧麻笺的时候,曾有胡商不惜千金购买帝尧麻笺,什家纸坊更是险被踏破门槛。
这封信是什仲怀回给林昇的,内容比较简单,只浅略谈了一下对蜀郡黄麻纸的欣赏。到了第二封信,信的内容开始变得多元化,并从几个方面具体分析了黄麻纸和白麻纸之间的区别,以及嫩竹纸和桑树皮纸的保存,以及如何更好的防止蛀虫,其中更是详细的提了几个纸药。
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信里的内容越来越丰富,言谈举止之间表现了什仲怀对林昇的欣赏。同时从内容上也可以看出林昇对什仲怀的信任和仰慕,并很有可能提及了林家即将面临的一些困难,以及在造纸上的一些问题。什仲怀很细心的给予了开解和建议。
再读到第五封信的时候,什仲怀在信中对林昇说,益州的黄麻要想得到更好的发展,最好的途径就是推广到长安,乃至全国,并且在书信最后面提及不日将会往西南而去,途径益州可以一叙。
什邡翻看了一下信的落款时间,恰好是他离家前一个月。
也就是说,去益州见林昇、商谈南纸北上的计划是提前许久就计划好的。思及此,什邡不由得想到什仲怀出发前一个月,有一天她去纸坊寻硬纸做纸鸢,结果在经过书房的时候发现里面传来一阵阵激烈的争吵声。
好奇心驱使下,她小心翼翼凑到窗边偷听里面的谈话。
房间的窗棂半掩着,断断续续的争吵声从屋里传来,什邡隐约听出一些门道,其中便有南纸北上四个字。
那时她还不懂什么是南纸北上,如今想来,便是父亲想要将益州的黄麻纸引入长安,而大伯什刹海则出于市场因素反对这一提议,以保全什家纸坊对长安纸市的垄断。
什邡想起什仲怀的原话,他说长安纸市繁荣,但市场上可选用的纸多半以白麻为主,但白麻纸相较于益州的黄麻纸缺乏韧性,细腻度和饱和感也比黄麻纸略逊一筹。
哪怕那个时候黄麻纸不进入长安市场,后面白麻纸也会逐渐被别的纸所取代。什家纸坊要想在波云诡谲的纸市中立于不败之地,当务之急不是固守陈规,而是开拓市场,把天下好纸全部引入长安,集百家之长,处争鸣之势才能使纸市更加繁荣发展,而不是复刻洛阳纸贵那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