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芸卿淡笑,仰月道:“戒与谁看呢?大道既在心,又何必在乎外界眼光?就算门规再严,想喝酒的人也自有能喝到酒的办法。”
齐麟脸色渐渐黯淡,静默不语。
杜芸卿,接着说:“方才王爷和方莫的谈话,芸卿已在房顶听得真切。芸卿之行为有失磊落,还请王爷恕罪。”
齐麟看向杜芸卿,缓慢问道:“杜掌门既来寻本王,定想赐教一二,还请直言不讳。”
杜芸卿微微一笑,“其实,王爷并非弑杀之人,心中一直都装着百姓,不是吗?”
齐麟,勉强一笑,“看来,杜掌门偷听墙角后,还真对本王有了点了解。本王不见方怡,只是不想北疆面临战火,更不想百姓不得安宁。”
杜芸卿,道:“可王爷真该畏惧吗?”
齐麟,怔眸道:“何意?”
杜芸卿,回道:“王爷之所以怕起战祸,全因王爷是镇北王。倘若,王爷不是镇北王呢?”
齐麟不言。
杜芸卿,又道:“这人啊,有时真的很奇怪。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全因他们不知自己是谁,倘若知晓自己是谁,又怎会做出诸多自不量力之事呢?可到最后,仿佛每个人又都知晓自己是谁,前怕狼后怕虎的,总有找不完的理由。”
齐麟瞬间紧眉,喃道:“你的意思是...本王不是本王,本王又是本王...”
杜芸卿含笑点头,“王爷不认为自己是镇北王时,自有翻山倒海的勇气,昔年在景都做一纨绔时也没见王爷有这般忧思。可现下,王爷被镇北王的身份所困,所忧所虑皆是身为镇北王的困扰。”
“白日里,王爷曾提议让我成为武林盟主,我思量再三后,倒也觉得无何不可。只要王爷您一直是高高在上的镇北王,那这武林盟主我杜芸卿也做定了。”
“可,眼下王爷怕是已不想再做镇北王了,我又如何去争武林盟主之位呢?”
齐麟猛然一震,心头不禁一紧。
——杜芸卿说的没错,她能成为武林盟主的前提是自己的那块玉佩能发挥出滔天权势。假如,自己不再是镇北王,谁又会去畏惧那块玉佩呢?
——没了权势,就算杜芸卿能做上武林盟主,又能守住多久呢?会有源源不断的剑客和高手前来挑战,亦有居心叵测的歹人前去陷害,谁不想杀掉武林盟主就此扬名呢?
——这说到底还是“暴力”两字,只要自己还是镇北王,那方莫手中的玉佩就能一直发挥作用,即便江湖人不怕杜芸卿,也要掂量掂量是否能对抗得了镇北王的权势。有人能夺下杜芸卿的手中剑,却绝无人有把握能抵抗得住镇北王的千军万马。
杜芸卿,继续说:“王爷在说出我可以做武林盟主的那一刻,也是想要和我与方莫联盟,不是吗?”
齐麟,诧异道:“杜掌门很想成为武林盟主吗?”
杜芸卿掩口而笑,“不想。我只是不想被方莫的族人看轻罢了。这是王爷对方莫说的话,却也着实说进了我的心坎里。”
齐麟,干笑道:“看来,杜掌门是铁了心要嫁给方莫了?”
杜芸卿点头,直接承认道:“不错,我就是想嫁给方莫。因为,我对别的男人不放心,也对别的男人不感兴趣。纵使外面的男人千好万好,又哪比得上我亲手养大的男人呢?”
齐麟“噗嗤”一笑,“杜掌门倒是坦荡,敢如此坦白心思已远胜万千女子。”
杜芸卿,道:“这没什么,我只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罢了。简单地说,我也不过是在寻一份安全感,方莫是我养大的,我知晓他一颦一笑中的含义,也懂得他的脾性和底线,亦知道如何拿捏他,而方莫本人呢,也不见得就比王爷您差吧?”
“没错,方才你们比剑方莫的确是输了,但,这并不意味着王爷您就比方莫强。只能说方莫还太稚嫩,提前露出了破绽,也没到人剑合一的境界。我既知他输在何处,就定懂得该如何教他。”
齐麟喜笑而叹,“方莫这小子有福了...人这一生能遇到一位好师父已属难得,能再遇到一位好娘子更是三生修来的福报。杜掌门这是又做师父又做娘子的,可真是劳累坏了。”
杜芸卿,笑道:“无论是做师父,还是做别人娘子,我要面对的都始终是一人也,又哪来的劳累一说呢?师父和娘子的身份可能在外人眼中是天差地别,可在我这却也不过是继续陪伴罢了,而我想要的恰又是方莫的陪伴。”
齐麟跃下亭台,步步审视着杜芸卿,又在距离六尺处驻足,“本王知道你现身于此,其实是想让本王成全你和方莫。这既算是有求于本王,实则也不算。因为,本王也有求于你,顶多算是彼此成全。”
杜芸卿,皱眉道:“王爷何出此言?”
齐麟,沉声道:“既有朝廷,就不容北疆;既有北疆,就忌惮朝廷。如此制衡下去,恐也只会一直陷于阴霾之中,整日都在算计着一时得失。朝廷出招,北疆破之;北疆出招,朝廷破之,只要这些无止尽的争斗一直存在,那也就永远无法看清一些真相。”
“今日,本王能为了北疆存亡而放弃去见方怡,那明日本王一定还会再为别事阻下步伐,所以,本王现下已迫切想要迎接死亡了。”
“事实上,本王早就想用一场假死脱身了。只是一直没能坚定下心性,沈安若的出现也是本王始料未及的,她总能带给本王惊喜,每次惊喜又皆是一份牵绊。牵绊多了,不舍也就多了,直到再也无法抽身,再也无法离去...”
“本王知道是该破局的时候了,正如你所说的本王不是本王,才有无限可能;本王是本王,反而再难做自己。”
他突得看向杜芸卿,又严肃道:“所以,能帮你的不是本王,而是镇北王妃沈安若。准确地说,本王可以成全你和方莫,但,你若想守下基业和根本,就必要和安若彼此成全。”
杜芸卿沉寂了片刻,眸光恍惚道:“看来,王爷和我属于同一类人...同样困于情海之中...”
齐麟,苦笑道:“不困情海,又当如何?人生一世总要去执着些什么,否则又有何乐趣?恐怕多活一刻都显多余...”
杜芸卿突得动容道:“可王爷是否也太残酷了些?我可以看出王爷对王妃用情至深,王爷尚且如此,王妃也只会比王爷更痴情百倍!届时,王爷一死了之,又将王妃置于何地?”
齐麟散眸顿失光亮,微声回道:“岳丈大人也曾同样质问过本王,在他质问本王的那一刻,本王就已动摇,甚至想放弃掉假死的想法。可今日之局势,却使得本王不得不再次求死,以换取北疆百年安康...”
“本王隐隐有一种预感,再这样下去北疆和朝廷必有一战,届时不但苦了百姓,更会牺牲掉更多的无辜性命。你以为本王不想像你一样常伴一人左右吗?”他说到这里,脸上已绽出暖笑,“如果本王告诉你,本王早已离不开安若了,你会信吗?”
杜芸卿,沉默。
齐麟逐渐收敛暖笑,又接着自嘲道:“你一定不信...男人又怎会离不开一个女人呢?更何况是我齐麟呢...”
“只要本王一挥手,不知会有多少女人投怀送抱,想必那画面你已能想象得到。可那有用吗?不过是解决一时私欲罢了,还能有什么用?恐怕连说说心里话都做不到,更别提和她们说什么北疆大业,征战北戎,护佑万民了...”
“在这个世上,不是任何人都能体会你的心境的,也不是任何人都懂得你的心声的。假如,你要嫁的不是方莫,你会毫无保留地告诉对方所知晓的一切吗?”
“不说别的,就单说你们玄门修仙的功法,就足能使凡人生出贪念,不惜杀妻了。”
杜芸卿缓缓闭眼,迟迟摇头,她好似在感受着月之光华,又好似在梳理情绪迫使自己镇定。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一字一字地回道:“原来,男人和女人一样都是可怜虫...只是男人有选择的机会,女人却没有;男人可以浪子回头,择一人终老...女人单是说出尚有选择的余地,恐怕就要被人说成是荡妇...”
“今夜,能听王爷道出真心话,芸卿自也明白该去怎么做了。还请王爷放心,我会和王妃成为好姐妹的,我也会竭尽全力护下王妃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