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芸卿的手上没沾染过杀戮。
方莫也第一次意识到了何为可怕。
于杜芸卿而言,那年山匪进犯云阙门,众多弟子倒在血泊中的场景已是最残酷的杀戮。
于方莫而言,他知晓齐麟绝非善类,却也绝没见过如此血腥的一幕。
她们两人就像是无知懵懂的小白兔,正呆神凝望着一头大灰狼现场行凶。
问题是大灰狼的身旁还窜动着一只窈窕纤细的母狼,更比大灰狼凶残。
这场景已完全颠覆了两人的认知,亦刷新了两人对善恶对错的看法。
——一团和气、晓之利害、各退一步等诸多君子行径也在这一刻成了摆设,齐麟也压根就不会给予任何一人开口说话的机会。
既无开口说话的机会,又何来的礼让和谦逊,更不会有和谐共处的变通。
或许,这世上也从不需要什么所谓的变通,若变通只为容忍污秽,那也绝没有存在的意义。
可,很多人却将变通看成一门学问,每每施展不仅洋洋得意,还自视清高。
有人说,“中庸”之道是最大的智慧,此道借鉴古人故事、历史走势,精炼出人生精华和诸多做人的道理,大肆宣扬,渐渐成了一门至高学科。
若听其见解,还真是那个道理,也能找到前车之鉴,古言古训。
然而,古人已总结过的智慧虽极其可贵,却也不利于当下之人思考。
思考,有思才有考量。
有鸡就有蛋,有风就有雨,有反思就有进步等等的一些常规思维,又绝算不上思考。
牛顿思考的是苹果为什么会从树上掉下来,既能掉落在地,为何不能落入云端呢?
或许,在他问出这些问题时会迎来无数人的讥嘲,苹果熟了不掉在地上,难道要掉入人的肚子里吗?
但,苹果落地这种再平常不过的事,除了牛顿外又绝没人敢率先提出质疑。
只因,苹果本就会落在地上,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也是一种“常识”。
常识,就是对的吗?依照常识去做,就不会有错吗?
有时,现存的道理太多反而会使人忘却掉思考,不进则退。
——当“天圆地方”的理论根深蒂固后,大多数人也就不会再有别的认知和理念。
——当“父慈子孝”成为人道伦常,也绝容不下出格行为和独特思想。
事实上,万物皆可质疑,只有去质疑才能留下好的传统,摒弃掉不好的观念。
遗憾的是,并不是每一次质疑都能得到理解和关注,通常也会迎来窒息性的打压。
说到打压,那就牵扯的多了,有人只为保全名望,有人只为稳固地位,亦有人不想遭受名利损失。
真正能够坚持己见,将质疑进行到底的人也少之又少。
因为,率先提出质疑之人也往往不会有什么好结局。
很多事一旦关联上“死亡”二字,也多半会无果。
所以,齐麟直接选择死亡,也屡屡用死亡震慑着所有人。
说实在的,他若想将一件事变成秘密,也着实不难。
他完全可以用镇北王的身份去强压下一件事,使其永沉黑暗。
可他放着有利身份不用,偏偏要用杀戮了结一切,这就难免使人迷惑。
或许,秘密这种东西不是谁不谁都配拥有的,换成齐麟这样压根就不会让人开口说话的人,那也绝不会有什么秘密产生。
——真正的狠人是不会听人废话的,也不屑于和谁理论,他们会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结束掉一切,亦会使一切无声无息地淹没在不为人知的世道中。
——他的目标很明确,他的信念更坚定。
也正因如此,他也在杜芸卿眼中成了一个绝不会妥协或改变的人。
——这样的人是偏激的,亦是疯狂的。他不会听取任何人的劝说,亦没人可以改变他的决定。哪怕为某人停留一刻、或是在某个问题上争论一分,他都会觉得是在浪费生命。
其偏激程度令人骨寒血凝,其疯狂程度也如玄冰般直压头顶,瞬间便能冻结住所有人的身体使人无法动弹。
就在杜芸卿略微侧眸间,眼中又赫然乍现出一抹可怖,可怖不来源于遍地死尸,却也出自齐麟一闪而过的那抹身形。
不知何时,一个小女孩从村头的木柴堆中跑出,就在她跑上土坡将要看到满目杀戮时,齐麟已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挡在了她的眼前。
他用一双冰冷无神又毫无感情的眸光俯视着女孩,其左手也在微微抬起,试图去触摸女孩的脸颊。
杜芸卿的脸色在变,从铁青变得逐渐苍白,直到嘴唇无了一丝血丝,她的双腿也在刹那间软了下来。
是的,她朝齐麟跪了下来。
她先前是那般不畏生死,又是那般倔强不屈,可这一刻她还是跪了下来,整个身子似也无了任何力气。
她必须要在齐麟触摸到小女孩脸颊之前做出行动,她实在不敢想象当齐麟的左手触摸到小女孩后会发生什么事...
——这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就仿佛一只厉鬼已扑杀向一人,这人不但一无所知,还试图对这只厉鬼展开着笑颜!
“王爷!”杜芸卿突得一喝,其嗓音沙哑,又带满了恳求与惊悚,“王爷,她只是个孩子...还请王爷放过她,我保证...我保证她不会将今日之事说出去,我会...我会将她带回云阙门亲自看护...不,我会寸步不离...一刻都不让她离开我的视线...我会...”
“你叫什么名字?”齐麟没有理会杜芸卿,反倒嘟嘴一脸怪笑着在小女孩身前蹲下了身子,“你就住在后面的村子中吗?”
女孩乖巧点头,“我叫萼华,是村尾吕家的孩子。我和我爹在玩捉迷藏,可我已经躲在木柴堆后许久了,都没见到爹爹来寻我...”
齐麟微微一笑,喃道:“萼绿华者,自云是南山人,不知是何仙也。女子年可二十上下,青衣,颜色绝整。”
“萼绿华...萼绿华...九嶷女仙罗郁也;萼绿华...萼绿华...梅中极品“萼绿华”...”
他终是触摸到了女孩的小脸蛋,他仍在笑,又柔又暖地笑,“吾从北方来,无意登仙台,巧遇萼华女,笑靥如花开。”
他低吟浅唱,眸已迷离...
——无论是逍遥自在的女仙,还是梅花中的极品“萼绿华”,无不彰显着女孩家人的期许和祝愿。
——或许,这就是平凡百姓的一生。紧邻仙山多仙子,不论穷富多欢颜。
如果不出意外,这位名叫萼华的女孩会快快乐乐的长大,也会欢欢喜喜地嫁人,然后继续在身后的村落中过着朴实无华的生活。
她的世界不会有权谋,不会有杀戮,更不会有尔虞我诈、争宠夺嫡。虽在仙山下成长,亦不会有勘破天地大道、宇宙洪荒之机缘...
普普通通的一生,自不会结下不可宽恕的恶果,即便有轮回转世,也不会遭罪。
可,假如解除掉她的思维限制,击破固有思维后,她是否甘心就这样过完一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