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行者飞出去,现出原形,到咯洞口,喊一声“开门”。八戒笑起说:“沙僧,哥哥来咯。”他们两个撒开兵器。行者跳出,八戒上前扯到起说:“有妖精没得?有师父没得?”行者说:“有!有!有!”八戒说:“师父在里头受罪没得嘛?是绑到起还是捆到起?要蒸还是要煮嘛?”行者说:“这个事情倒没得,只是安排素宴,要跟他干那个事情哩。”八戒说:“你有福气,你有福气!你吃咯陪亲酒来咯!”行者说:“呆子啊!师父嘞性命都难保,吃啥子陪亲酒嘛!”八戒说:“你咋个就来咯嘛?”行者把见唐僧施变化嘞上头那些事情说了一遍,说:“兄弟们,再莫胡思乱想。师父已经在这儿咯,老孙这一去,一定救他出来。”
又翻身进到里头,还变成个苍蝇儿,叮到门楼上听,只听到这妖怪气呼呼嘞,在亭子上吩咐:“小嘞些,不管荤素,拿来烧纸。借烦天地为媒订,务必要跟他成亲。”行者听到起暗笑说:“这妖精一点廉耻都没得!大白天嘞,把个和尚关到屋头摆布。莫忙,等老孙再进去看一哈。”嘤嘞一声,飞到东廊下头,看到那师父坐到里头,清滴滴嘞腮边泪淌。行者钻进去,叮到他脑壳上,又喊一声“师父。”长老认得声音,跳起来咬牙恨道:“猢狲啊!别个胆大,还是身包胆;你嘞胆大,就是胆包身!你弄变化神通,打破家伙,能值好多嘛!斗得那妖精淫兴发咯,那里不分荤素安排,定要跟我交媾,这事咋个办嘛!”行者暗中陪笑说:“师父莫怪,有救你嘞地方。”唐僧说:“哪儿救得我嘛?”行者说:“我才一翅膀飞起切嘞时候,看到他后头有个花园。你哄他往园里头切耍一哈,我就救咯你嘛。”唐僧说:“园里头咋个救嘛?”行者说:“你跟他到园里头,走到桃树边,就莫走咯。等我飞到桃枝上,变成个红桃子。你要吃果子,先拣红嘞儿摘下来。红嘞是我,他必然也要摘一个,你把红嘞定要让给他。他要是一口吃咯,我却在他肚里,等我捣破他嘞皮袋,扯断他嘞肝肠,弄死他,你就脱身咯。”三藏说:“你要是有手段,就跟他赌斗嘛,为啥子非要钻到他肚里嘛?”行者说:“师父,你不晓得趣。他这个洞,要是好进出,就可以跟他赌斗;就是因为进出不方便,路又难走,要是就动手,他这一窝子,老老小小,连我都扯住,那咋个办嘛?必须要这般干,大家才得干净。”三藏点头听信,只喊:“你跟定我。”行者说:“晓得!晓得!我在你脑壳上。”
师徒两个商量好咯,三藏才欠起身来,双手扶到那格子喊到:“娘子,娘子。”那妖精听到起,笑嘻嘻嘞跑近跟前说:“妙人哥哥,有啥子话说嘛?”三藏说:“娘子,我出咯长安,一路往西来,没得哪天不爬山,没得哪天不涉水。昨天在镇海寺投宿,偶然得咯伤风重病,今天出咯汗,稍微好点咯;又承蒙娘子盛情,带到仙府,只得坐咯这一天,又觉得心神不爽。你带我往那儿稍微散散心,耍一哈儿去嘛?”那妖精十分欢喜说:“妙人哥哥倒有点兴趣,我和你去花园里头耍一哈。”喊:“小嘞些,拿钥匙来开咯园门,打扫哈路径。”众妖都跑去开门收拾。
这妖精开咯格子,搀出唐僧。你看那好多小妖,都是油头粉面,袅娜娉婷,簇簇拥拥,跟到唐僧径直上花园切咯。好和尚!他在这绮罗队里没得其他事,锦绣丛中装哑巴聋子,要是不是这铁打嘞心肠朝佛去。第二个酒色凡夫也取不得经。一行都到咯花园外头,那妖精俏语低声喊到:“妙人哥哥,这里耍一哈,真嘞可以散心解闷。”唐僧跟他携手相搀,同入园内,抬头观看,其实好个去处。只看到那:
弯弯曲曲嘞小路,纷纷尽是青苔;窈窕嘞绮窗,处处暗笼绣箔。微风刚动,轻飘飘展开蜀锦吴绫;细雨才收,娇滴滴露出冰肌玉质。太阳晒鲜杏,红得像仙子晒霓裳;月亮映芭蕉,青得似太真摇羽扇。粉墙四面,万株杨柳啭黄鹂;闲馆周围,满院海棠飞粉蝶。再看那凝香阁、青蛾阁、解酲阁、相思阁,层层卷映,朱帘上,钩控虾须;又看到那养酸亭、披素亭、画眉亭、四雨亭,个个峥嵘,华扁上,字书鸟篆。看那浴鹤池、洗觞池、怡月池、濯缨池,青萍绿藻耀金鳞;又有墨花轩、异箱轩、适趣轩、慕云轩,玉斗琼卮浮绿蚁。池亭上下,有太湖石、紫英石、鹦落石、锦川石,青青栽到虎须蒲;轩阁东西,有木假山、翠屏山、啸风山、玉芝山,处处丛生凤尾竹。荼蘼架、蔷薇架,挨到秋千架,浑如锦帐罗帏;松柏亭、辛夷亭,对着木香亭,却似碧城绣幕。芍药栏,牡丹丛,红红紫紫斗秾华;夜合台,茉藜槛,岁岁年年生妩媚。涓涓滴露紫含笑,堪画堪描,艳艳烧空红拂桑,宜题宜赋。论景致,莫夸阆苑蓬莱;较芳菲,不数姚黄魏紫。要是到三春闲斗草,园中只少玉琼花。
长老携到那怪,步赏花园,看不尽嘞奇葩异卉。走过咯好多亭阁,真嘞是渐入佳境。忽然抬头,到咯桃树林边,行者在师父头上一掐,那长老就晓得咯。
行者飞到桃树枝儿上,摇身一变,变成个红桃儿,其实红得可爱。长老对妖精说:“娘子,你这苑内花香,枝头果熟,苑内花香蜂竞采,枝头果熟鸟争衔。咋个这桃树上果子青红不一嘛,为啥子哦?”妖精笑起说:“天无阴阳,日月不明;地无阴阳,草木不生;人无阴阳,不分男女。这桃树上果子,向阳嘞地方有日色相烘嘞先熟,所以红;背阴嘞地方没得日嘞还生,所以青:这就是阴阳之道理噻。”三藏说,“谢娘子指教,其实贫僧不晓得。”马上向前伸手摘咯个红桃。妖精也去摘咯一个青桃。三藏躬身将红桃奉给妖怪说:“娘子,你爱色,请吃这个红桃,拿青嘞来我吃。”妖精真嘞换咯,且暗喜说:“好和尚啊!果真是个真人!一日夫妻还没做,却就有这般恩爱也。”那妖精喜喜欢欢嘞,把唐僧亲敬。这唐僧把青桃拿过来就吃,那妖精喜相陪,把红桃儿张口便咬。启朱唇,露银牙,还没下口,原来孙行者十分性急,毂辘一个跟头,翻入他咽喉之下,径直到肚腹之中。妖精害怕对三藏说:“长老啊,这个果子利害。咋个不容咬破,就滚下去咯哦?”三藏说:“娘子,新开园嘞果子爱吃,所以去得快咯。”妖精说:“未曾吐出核子,他就撺下去咯。”三藏说:“娘子意美情佳,喜吃之甚,所以不及吐核,就下去咯。”
行者在他肚里,复咯原形,喊到:“师父,不要跟他搭白,老孙已得手咯也!”三藏说:“徒弟方便点。”妖精听到起说:“你和哪个说话哩?”三藏说:“和我徒弟孙悟空说话哩。”妖精说:“孙悟空在那儿哦?”三藏说:“在你肚里哩,刚才吃嘞那个红桃子不是?”妖精慌咯说:“罢咯,罢咯!这猴头钻到我肚里,我是死定咯!孙行者!你千方百计钻到我肚里咋个嘛?”行者在里头恨道:“也不咋个!只是吃咯你的六叶连肝肺,三毛七孔心;五脏都淘干净,弄成个梆子精!”妖精听说,唬得魂飞魄散,战战兢兢嘞,把唐僧抱住说:“长老啊!我只道:
夙世前缘红线牵,鱼水相和情意绵。
不料鸳鸯今拆散,何期鸾凤又西迁。
蓝桥水涨事难成,佛庙烟沉嘉会悬。
着意一场今又别,何年与你再相见!
行者在他肚里听到起说嘞时候,只怕长老慈心,又遭他哄咯,便就轮拳跳脚,支架子,理四平,差点把个皮装儿捣破咯。那妖精忍不得疼痛,倒在尘埃,半晌家不敢言语。行者看到不言语,想到是死咯,却把手稍微松一松,他又回过气来,喊:“小嘞些!在那儿哦?”原来那些小妖,自从进园门来,各人知趣,都不在一处,各自去采花斗草,任意随心耍,让那妖精与唐僧两个自在叙情儿。忽然听到喊,这才都跑过来,又看到妖精倒在地上,面容改色,嘴里哼哼嘞爬不动,连忙搀起,围到一起说:“夫人,咋个不好咯嘛?想是急心疼咯?”妖精说:“不是!不是!你莫要问,我肚里已有咯人也!快把这和尚送出去,留我性命!”那些小妖,真嘞都来扛抬。行者在肚里喊到:“哪个敢抬!要便是你自家献我师父出去,出到外边,我饶你命!”那怪精没得办法,只是惜命之心,急忙挣起来,把唐僧背到身上,拽开步,往外就走。小妖跟随说:“老夫人,往那儿去嘛?”妖精说:“留得五湖明月在,何愁没处下金钩!把这厮送出去,等我另寻一个头儿罢!”
好妖精,一纵云光,直到洞口。又听到叮叮当当,兵刃乱响,三藏说:“徒弟,外面兵器响哩。”行者说:“是八戒揉钯哩,你喊他一声。”三藏便喊:“八戒!”八戒听到起说:“沙和尚!师父出来也!”二人掣开钯杖,妖精把唐僧驮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