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共赴巫山

巫山云雨起苍茫，翻云覆雨意难忘。

夜渐渐深了。

宋寒声躺在木板床上，任由万千思绪随晚风飘向远方。

他闭上眼没来由的想起了小时候。

其实他同家里人并不算亲近。

顶多算是血缘至亲有些往来罢了。

家规严苛，以至于从小便养了个墨守成规的性子。

宋府很大，大到他少时未曾有一个朋友。

宋府也很小，小到处处都是规矩需要遵守。

这偌大的宋府，也只有他一人需要从早学到晚。

从晨露到夜暮。

从春夏到秋冬。

一日复一日。

年复又一年。

只因他是未来家主。

宋家日后的顶梁柱。

所以，父亲从小便是拿家主的标准来要求他。

事事以家族利益为重。

凡事皆三思而后行，不可因个人私欲弃家族于不顾。

个人形象便代表家族形象，所以要有教养，通事理，懂礼仪。

要做到不骄不躁，谦虚谨慎，步步为营，处处小心……

诸如此类的家规还有许多。

当时的他或许还在因背不出而烦恼，如今他却是早已烂熟于心，深刻于骨。

思及此处，宋寒声不由得叹了口气，说实话，还蛮累的。

但他少时似乎从不这么认为。

甚至觉得一切都理所应当。

因为他是宋家未来的家主。

所以少时虽辛苦，却也有几分乐在其中。

当然，他爹也愿意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他也不负所望，将利益至上学得极好。

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宋家的情况也不见得有多好。

符修世家，除去有钱，皆是较为柔弱。

以至于府中少有打架斗殴的事出现。

可大家皆是练了张三寸不烂之舌，动不动就勾心斗角，阴阳怪气一番。

他爹自然也不例外。

高兴时便唤他寒声。

不高兴时便是竖子。

所以少时的他，不太敢犯错，也不太敢靠近他爹，怕一不小心便要受到惩罚。

以至于活得小心翼翼，不敢违背家中任何安排，一切皆是百依百顺。

但其实除去教导的部分，他爹也算是个较为和蔼的人，也会关心他的身体，叫他别累着。

平日自家爹娘相处也是极为温馨。

所以他也算是家庭圆满。

总而言之，在宋府做少爷的日子就像一颗糖。

外苦内甜。

但这样的日子并未持续多久。

因为他七岁时便离家入了月清宗。

三岁记事，七岁离家，除去在府中每日学习的时间，满打满算真正同家人待在一起的日子不过短短三四年。

所以，谈不上多亲近。

且。

宋家如此，宗门亦然。

七岁拜师入宗主云痕门下，入门一年半引气入体，称一句天才不为过。

师门寄予厚望，加之从小灌输的思想便是为家族荣誉而努力，以至于平日修炼极为刻苦。

闭关，一闭便是数年。

宗门很大，大到擦肩而过的每个人都不认识。

宗门也很小，小到日夜不停修炼之地不过方寸。

在偌大的月清宗，可以说每日不是在修炼便是在修炼的路上。

可谓毫无乐趣可言。

无聊至极。

哦对，还是有一些小乐趣。

比如唤几个弟子替他试符。

当然也算不得多大的乐趣。

入门最早的他，可谓是师父手把手教出来，这一教便又是数年。

师父常常教导他，吃亏是福，那便让别人多吃，他是万万不可吃的。

这清奇的逻辑成功将他说服，以至于往后的学习中，他身上也渐渐染了几分云痕的性子。

识时务，懂变通。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他不由得轻嘲，二十几年的时间，月清宗首席宋寒声都比宋家嫡系宋寒声活得要长了。

可人人皆知他是宋家嫡系，未来的宋家家主，他的人生也就这般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以至于常常游走于各种名利场，见识各形各色的人。

他厌恶有之，欣赏亦有。

落在世人口中，他们自私自利，攀附虚荣，阿谀奉承。

可换句话说，不过是利己罢了。

自私是人的本能，利己主义是一种面向本能选择的生活方式。

他也不例外。

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可就连他同家里好不容易才有的一次来往，也是三句话不离家族利益。

这样的日子，让他渐渐感受不到亲情，似乎只剩下冰冷的躯壳，做着机械的指令。

其实他又何尝不懂。

父亲的皱纹不能细数，因为甘愿枯萎于旧时光，也要用力将他推向远方。

如此这般也是为他着想，为他铺路。

说到底也是为了他好。

只不过……

在他爹的心中，宋家比他更重要罢了……

宋寒声睁了睁眼，他爹真的喜欢叶翘吗？

或许喜欢的。

不过更多的是喜欢叶翘头上的虚名。

只要有利可图，换谁都行。

换谁，他爹都会叫他去巴结。

他自然也会去的。

不过不情愿罢了。

说到底都是世家的禁锢，无论是他爹，还是他……

直到遇见了叶翘。

他清晰得不能再清晰的人生规划，渐渐被打乱变得模糊。

再定睛一看，规划里好像多了一个人。

他的心上人。

想起叶翘，宋寒声面色不由得柔和下来，渐渐勾起嘴角，露了个幸福的笑。

他舒了口气，觉得今日对他爹语气重了些，好不容易见一面，不该顶嘴的。

说到底他爹忙前忙后，不也是为了他的幸福着想吗？

至于抱孙子……

他有他自己的节奏啊喂！！！

宋寒声长叹一口气，扭头望向窗外的月色，似乎不早了。

罢了。

今日想得有些多了。

他伸手将锦被往上拉了拉盖住脖子以下的部分，闭上眼，安静入眠。

丝毫不知，秋风已替他将烛火熄灭，四周漆黑一片，只得看清窗外微弱的月光。

……

月光洒落，斑驳的树影打在窗上，晚风徐徐而来，树影也随之移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