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小和尚的理论,这个世界应该是和谐美好的,是人类大刀阔斧的自我满足,打破了一切平衡,何大能觉得这个说法有点儿愤青,虽然也觉得他说得没毛病,但是不至于对人类的所作所为那么痛恨。
可是,就在这一刻,何大能感觉小和尚的理论好像一枚炸弹,在他心里砰地一声引爆。
小和尚说得没错儿,人类,的确太万恶。
四儿他们已经陆续上了车,大雪人经过何大能身边的时候还推了他一下,示意让他快点上车。
何大能看着他们那理所当然的表情,有点恍惚。
就像刚才只有何大能能够连通宝彪子想法的那一瞬间产生的特殊感一样。
此时当下的这个时刻,也让何大能觉得很特别。
他是被孤绝的,和他们不一样,此时何大能的感受,只有何大能能够理解——他们,好像都对那头猪没有任何的感触。
只有何大能看着地上的血,看着它在雪中挣扎,看着它痛苦万分,不知道是否会像人一样感慨命运。
何大能……突然想到了蒋临风。
她不该回来。
何大能经常将自己形容成一条野狗。
他不觉得有什么可羞耻的,或者觉得把自己比作狗,感觉有什么卑微或者羞辱。
这是事实。
在宝彪子不再那么严格把控何大能的命运时,他有那么一些间歇,任由自己的生命在街头游荡,就像一条野狗一样。
何大能现在都不觉得恨宝彪子,虽然说,宝彪子对他做的那些事情,看起来是那么不可思议惨绝人寰,但是现在知道这一切都是在为那个金海准备的,何大能就释然地原谅了他。
相比起来,仇恨没有任何意义,挖掘出来每件事情背后的意义,比单纯的仇恨更加简明高效。
何大能在街头游荡的时候,经常长时间地观察街头的野狗,是啊,那就是他的感觉,觉得自己和那些野狗没什么区别。
天生天养。
可能这就是为什么他比较能理解小和尚说的那些道理的原因。
他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人类社会应有的给养和帮助,反观他的人生,反而更贴近于小和尚说的那种,被自然照顾着的感觉。
而在脱下种种社会定义之后,再去看人和其他动物,何大能觉得,人和狗是没什么区别的。
或许是因为这样,他和人类的边界有些模糊,大概蒋临风也是如此。
何大能看着那头猪,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了他自己,想到了当初被宝彪子操控命运的他,其实就和那头猪一样。
蒋临风,其实又何尝不是如此,好歹,何大能知道自己现在心甘情愿地留在这里,是因为他想要得到些什么,蒋临风有什么想得到的呢?这样的命运,对她来说有什么好处?在受到种种折磨之后,她能够得到应有的补偿么?
何大能想不出来,关于蒋临风,他能想到的只有一个词。
“自由”。
不只是说,能够让蒋临风像她最熟悉也最了解动物一样,活得无拘无束——你看这问题打从根儿上讲就这么荒诞,宝彪子将蒋临风封印在坛子里面,就是希望她萨满的能力能够达到极致,能够和这些动物们沟通,但是,真正达到了这一点的蒋临风却强行被驯养,远离她最了解也最熟悉的一切。
何大能意识到蒋临风永远不可能过上那种动物一样自由的生活。
还有,对于自由的定义,何大能觉得那句话说得很对,自由不是说你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是,在你不想做什么事情的时候可以选择不做。
他们都在命运的旋涡里面,何大能仿佛看到了蒋临风正在努力挣脱那个向心力。
你走吧,越远越好,不要回来。
前面,车子响起了一声喇叭声,何大能才回过神来,是四儿在不耐烦地拍着喇叭喊他上车。
何大能连忙点头。
“来了来了!这绳子没绑好!”
他拽了拽那根绳子,鼓捣了一下,立马上了车。
宝彪子似乎是从后视镜里看了何大能一眼,只是一眼,很快懒洋洋地闭上眼睛,何大能却是一直盯着那后视镜。
四儿发动车子,他们离开了养殖场,那头猪发出阵阵哀嚎的声音,似乎是受到这阵声音的影响,整个养猪场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不知道是为同伴的送行,还是对于自身命运的恐惧。
碰上宝彪子这种人,猪都生不如死。
四儿开着车,只是在附近兜兜转转,何大能大概能猜得到,如果按照之前的逻辑,蒋临风感觉到这痛苦,应该会主动出现。
只是,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何大能看着那头猪,感觉自己比他们还要煎熬。
雪地里面,已经看不到血迹,何大能不知道那头猪到底是死是活了,起初还能看到一些挣扎,地面被拖动的痕迹很混乱,但是后来变成了一条平静的直线,仿佛是放下了对命运的执着。
如果猪死了,不知道蒋临风会怎么样,她会在它咽气的最后一刻之前,都感受到与它相同的痛苦吧。
正当何大能这么想着的时候,旁边一直闭目养神的李瑞池突然说了句话。
“猪没了。”
后面毕竟是拖着个东西,能感觉到一些重量,但是没想到这么细微的变化,李瑞池都察觉到了,何大能想到李瑞池是猎户出身,他想到自己以前跟着的那个猎户,的确,不管他们多么残忍,在那残忍之下,的确有些异于常人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