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胶模特死得毫无尊严。
起初何大能觉得,蒋多难把蒋临风带在身边,不知道会给他惹出什么麻烦,但是现在看来,殃及池鱼。
蒋临风就像个行走中的大呲花,超长待机的那种,一路火光带闪电,所到之处无人幸免。
好在她总算是把衣服穿上了,虽然,穿得有点儿滑稽。
裤子是反的。
事实证明蒋临风没什么审美,明明门口有好几个模特,何大能觉得她扒了个穿得最丑的,那条裤子是翠绿色的防雨绸棉裤,走起路来哧啦哧啦响,屁股上还有个硕大的红花,他都无法理解设计师当初设计出这种东西到底是为了恶心谁。
蒋临风穿反了,红花在身前,看起来像个护甲。
上衣更尴尬。
那模特里面穿着个帽衫,外面是一件连帽薄棉袄,估计蒋临风不知道穿衣服还要讲个次序,棉袄穿在里面,帽衫套在外面,整个人看起来鼓鼓囊囊。
何大能突然想到戳冰糖葫芦那种杆子,稻草用绳子勒成一截一截的,和蒋临风此时这副尊容一模一样。
至于鞋。
惨不忍睹吧。
蒋临风已经试了好几次,执拗地想把脚塞进反着的鞋里,不得其所,她气得抓起鞋在地上狠狠砸了好几下,试图像征服那些萨满一样征服这双鞋。
何大能无语,上前按着她乱踹的膝盖,先给她穿了双袜子,再把鞋反过来,鞋码有点儿大,他把鞋带儿绑紧了。
行吧,就这样了,挺适合她。
穿好了之后,何大能刚想起身,蒋临风突然攥住了他的手。
何大能没明白她什么意思,就看到蒋临风缓缓地将手摊开,手心里是那个头花。
哦。
何大能绕到蒋临风身后,他也不会给别人梳头,不过跟着矿工那两年没少编麻绳——矿工让他下井闻土,每次下去的时候,只有何大能一个人,矿工就用绳子拴在他腰上,不下矿的时候,何大能就给自己编麻绳,矿工跟他说了,万一他要是死了,这麻绳是用来把尸体拽出来的,所以他编得格外细致。
虽然几年不干,手艺还算没有生疏,何大能手脚飞快,将蒋临风的长发编成了个辫子,绑好头花,辫髾儿垂在她胸口,蒋临风摸了一下,看起来心满意足,这才站起身往门外走去。
看着她踩着玻璃嘎吱嘎吱出门的时候,何大能盯着那背影,感觉她这身打扮像个恶搞的丑娃娃。
丑得无出其类。
虽然也知道蒋多难不在意他能把蒋临风打扮得多漂亮,不过,作为团队里唯一的女性,丑成这个样子,何大能觉得无颜面对江东父老。
也罢。
好歹,陪着蒋临风折腾着换衣服的功夫,何大能至少确定外面没有危险,并没有人进来找他们。
现在只是等四儿他们,何大能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不太确定自己对四儿他们的判断,从他打电话到现在已经四十分钟,估计这游戏四儿打得不是很顺。
何大能松了口气,就等着看等会儿四儿他们看到这个丑娃娃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心里正这么想着的时候,何大能听到外面响起脚步声,蒋临风正在往一个方向走去。
何大能有些好奇。
夜晚无人的商场,听起来是个闹鬼的好地方,何大能走出档口,此时已经没心思去想明天店主看到这满地狼藉会是什么想法,何大能跟上了蒋临风。
她的脚步起初粗重如常,何大能之前感觉蒋临风走路有点儿奇怪,不过没有多想什么,现在周围空无一人,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她的脚步上,何大能意识到了奇怪的地方在哪儿。
蒋临风走路的姿势很重,就好像每一步都要非常用力,这就是之前让何大能感觉奇怪的地方。
起初,何大能觉得是地面对她而言有点儿陌生?毕竟,是在坛子里面生活了那么多年。
但是此时再仔细观察片刻,何大能觉得蒋临风好像是故意将脚步黏在地面上。
她在尽量让脚步放缓。
这是和正常人不一样的地方。
正常人,走路只是走路,走路是一个程序,一个工具,只是为了帮人从一个地方前往另一个地方。
但是对于蒋临风来说,她就像在咀嚼食物一样,好像每一步对她来说都有什么特殊的意义,要仔细品味每一次脚步抬起落下的过程。
她好像在认真感受着脚下的地面。
这么说乍一听好像诗意得有点儿矫情,但是何大能突然意识到,蒋临风好像是在和地面交流。
仿佛地面在对她传递着什么信息。
想到之前蒋多难一直说她能和万物沟通,何大能似乎隐隐有了些感触。
只见蒋临风每一步都走得很认真。
但是在走了一阵后,她突然停了下来。
脚步往前后左右几个方向试探了几次,蒋临风就像是在用双脚思考,用双脚和大地沟通。
片刻之后,蒋临风的脚步停顿,脚尖轻轻往右前方踩了几下,何大能发现她在不停调试着脚尖指着的方向,似乎在做一件精准度非常高的实验。
就在何大能这么想着的时候,蒋临风突然放开步子狂奔起来!
变化来得太突然,何大能什么都来不及想,本能地跟上蒋临风!
整个商场里面,就只有两个人狂奔的脚步声,何大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是追不上蒋临风,只见她冲到了这一排走道的尽头之后猛地右转,向着商场更深处冲过去。
这里已经是灯光无法窥觊的地方,何大能有些心慌,蒋临风又转了个弯,何大能已经看不见她,只能听到脚步声不停发出回响,那声音震颤,让何大能觉得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空旷之中带着疏离感,还有一种警告的意味,仿佛这里已经到了活人禁区。
就在这时,脚步声又毫无预兆地骤然停下!
周遭瞬间安静下来。
上一秒和下一秒之间没有任何停顿,停下得非常突兀。
何大能此时就在转角处,人突然有点儿犹豫。
不得不说,何大能觉得这才是蒋临风让他感到最可怕的地方。
跟她在一起,一切都是未知。
最让人感到恐惧的,莫过于未知。
人对于一切事物及状况的判断,都来自于各种经验,或者是来自自身的,或者是从种种渠道习得的,又或者是基因中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