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宜忠你太过分了!他刚……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吃不了兜着走!”李建彬蹲下身子,把李建武半抱在怀时,见他迷眼不睁,去掐他人中。
“放心,死不了,一个被开除的富农的儿子,斯文假醋的,吓唬谁?都给我干活,别听风就是雨!今后这样的劳动天天都有,他天天翻白眼,给谁看?”
“你狗日的还是不是人?他戴他眼镜,碍你屁事了?”李建武大儿子李子浩本身就是个浑不楞,是个滚刀肉,他一把抓住李宜忠前衣襟,“走!把他眼镜给我拾起来,给我戴上!否则的话,你掂量着办!”
“松开!”李宜忠也愤怒了,“你知道你是在和谁说话?”
“不就一个作威作福的破队长嘛?你是谁养活的,戾蛋了!狗眼不识人!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这些年你做的那些龌龊事,够蹲大牢,早早晚晚有人清算你!”
“大爷!大爷!你松开手,我去拾!”李宏发去掰李子浩的手,央求道。
“没你事!有多远滚多远!”
“大爷!给个面子,我去拾!”
“你有面子吗?不行!今天还就得他拾!否则的话,老二,论蛮力,我不够,我们俩一起,把这个无理欺生的东西,抬扔那边大河里!”
李子浩的弟弟李子壵更是粗壮,这种力气活,根本不用旁人,“哥你松开,这种力气活,根本不用旁人,我一个人扛他像扛根木头,就扔那边送水渠里,让他洗个免费澡!”
“慢着,我拾!”
“噢~!噢噢~!”人群中一片欢呼。
“恶人没招恶人磨,招招无奈何!”
“猪蹄子也有往外弯的时候!”
李宜忠走过去拾起眼镜,就要往李建武脸上戴。
李子垚推他一下,“擦擦泥!”
“哼哼!阎王被小鬼叉了!”
这件大跌眼镜的事,让李宜忠威风扫地,“这两个楞头青,我还治不了你们?”
李建武半天呼上一口气,打了个大大喷嚏。
“这下子好了,没事啦!大哥,感觉怎么样?”
“我怎么坐在地上?”身下压倒一小片玉米苗,“我没事,扶我起来!”
“都散了,干活!”李宜忠这下也老实了,自己蹲在田埂,闷头按烟抽。今天被打七寸上,人家虽用蛮力,赢得光彩,这就是一群武夫: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想玩我?你们还嫩!想想自己今天确实过分,栽了面,咱这叫什么?大丈夫能屈能伸,淮阴侯都能受胯下之辱,咱这算什么?想叫我饶了你们,门都没有!等着吧,等你们栽我手里,嗯哼,今年冬天上河工,得有他们,李建木可以不去,那还有谁可以不去?他像过筛子一样,把贾家沟男人全筛一遍,我收拾不了李建彬,收拾这两个二货,没问题,李子北不能长大,要是长大了,一准能掐死他!他在心里盘恒上了。
李宜忠知道李建武不是莽夫,跟他几个儿子不一样,他们就是二红砖,颜色不正,还烧不透,李建彬又是他们这一枝上的中流砥柱,李建彬首秀表现出不凡,且与过去的怯诺不语截然不同,从青涩到油腻,没有几年,所以他立刻走过去,“你回去吧,你呀,就是缺少历练,慢慢来,你刚才可是吓死人了,撂这么大一交,多吓人呀,今后不待这样的!”
“你要讲清楚,扣不扣工分?”李子垚就是个憨?!这种心知肚明的事,干嘛要捅破?
“你说呢?”李宜忠要表演。
“大哥,啥也别说了,回去就是了!”李建彬懂了,就拍拍李建武。
“其他人干活,我去去就回!”李宜忠相跟着李建武,一直把他送到了小河边上,在那里,他们交谈了很久,最终是散了。谈论什么,大抵可以想象出来。
“狗日的也知道众怒难犯!”李建彬抬头看看大家,继续锄地。
两个人在河边,推杯换盏,喝酒划拳一般,表情生动比划着,好多人都回头看几眼,有摆手,有摇头,更有指天指地,也指着那些松不泄鼓锄地的人,讲什么却听不见,沟里的芦苇,被风摇得像个醉汉,东摇西摆,最后李建武扛锄松松而去,心难平,意难疏。
初中班只有三个班,分别叫甲、乙、丙,我在丙班,那算是班里头牌,语、数、外三门统吃,尤其是语文和外语,那些东西,格外引起我的兴趣,第一次作文课之后,我从一帮51人里,被拎了出来,作为典型,被高高竖在那儿,班主任胡长军对我另眼相看,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我的资质不算平平,接受新生事物能力较强,比较喜欢攻克难关,我们学校有两排房子,中间是大路,路两边是高大的白杨树,能够进到这个学校,一般被视作聪明,跟我同时从吴洼子过来的,也就三个人,而且被分在不同班级,平时住宿,星期六下午拎空包,像个小流浪汉,跑着回去,据说是5里路,我们学校,跟集市是连着的,在左边最后头,公路两侧就是店铺集市,十天四个集,逢二、五、七、十逢集,自从资本主义尾巴不割了,任由它往长里长,集市就热闹起来,生产队管得也宽松了,一般大集逢十,干过早晨活,可以自由赶集,集市一热闹,就吸引了不少人,各种小买卖充斥着大街小巷,压抑久的农民,就像捆绑久的犯人,突然被松绑,摇两下胳膊,那舒服劲就上来了,底气足,就吆五喝六的。
李瑞芹经常在逢集的日子,大大方方到学校门卫那儿来找我。看传达室的通常只有一个人,是我们历史老师杜存耀的大儿子,他叫杜一忠,长得干瘦的,不像个男人,很似女人,个子高,皮肤白,瘸了一条腿,二十七八岁,不长胡子,像被阉割过的太监,讲话也会女人,他通常是把外来人关在校外,他骑自行车去各班通知,得到班主任允许,方可见外来人。
我是差不多逢大集的日子,被人叫出去,李瑞芹如上班一样守时,我见到她时通常是在课间,我得一路小跑去传达室外,她就站在大门外水渠边,一等到我,就把煮熟的鸡蛋和刚买的大厚饼给我,说不上几句话,我就跑了,跑过偌大的操场,心里暖洋洋的,淬起心火四溅,那是我贫穷生活里,唯一傲人又不敢对人展示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