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道不属于凡尘的光柱从天而降,未央宫中有四人几乎同一时间转头望向西边城墙。
皇室禁军大统领陆生花。
新任清河大将军李宗瑞。
星垂大将军司徒星辰。
还有天机阁长老王伯楷。
百年前出使西域,陆生花曾有幸得见兰若寺戒律院首座空笃大师施展神通,虽与今夜略有差异,但那种直面天地威压的心悸,却如出一辙。
“又有过江龙来羲和趟浑水,看来唐军藏锋太久,世人都已经快忘了我军刀锋之利、铁蹄之重。”正与昔日副统领李宗瑞对弈的陆生花轻声道。
“ 不过是刀子没砍在脖子上罢了,否则保准没齿不忘。”李宗瑞重重按下一子,嘲笑道。
“李将军荣升中将,坐镇帝国西陲,不比戍守帝都,今后要做的可不止"勇武"二字。”陆生花精于棋道,下棋如飞,对面的李宗瑞则常常陷入长考。
“内忧外患、千头万绪,实在无从下手,陛下是把末将架在火上烤啊。”李宗瑞苦笑道。
“的确,此次擢升既是临危受命,也是陛下对你的考校。”陆生花点头道,“重建清河军,无异于平地起高楼,你的第一步棋走的不错,陛下和国师当初之所以实行宗门评定制,除了以灵脉、灵宝、人才钳制宗门世家,就是为了在出现战乱时,征召他们补充兵源、入伍护国。虽然他们这些宗门经过两百年的发展壮大,偶有恃武乱禁之举,但终归是笼中鸟池中鱼,出不了乱子。”
“你从各宗门"挖人",既可解决清河军无人可用的燃眉之急,也在削弱他们的实力,不给他们犯上作乱的机会,还能趁机敲打一批阳奉阴违之辈,行你新任大将军的立威之举。是一石三鸟的好办法。”陆生花赞道。
“这还是统领第一次如此赞扬宗瑞,该羡煞禁军那群王八犊子了。”李宗瑞嘿嘿笑道。
军中后辈中,谁人心里不"住着"一个陆生花?
“以往你在帝都深受陛下恩宠、父辈蒙荫,行事激进一些也无妨,如今坐镇边陲,与地方势力打交道还需三思后行。”陆生花提醒道,“切莫小觑了这些地头蛇。”
就如林栋,他们这些出身帝都玉京的世家子,一直都瞧不上其他州里的宗门世家,自觉高人一等,更遑论皇室贵胄的李宗瑞,无论如何掩饰,都会在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股属于玉京独有的清高和傲气。
而东唐西部琅琊、清河、星垂三州之地不比其他六州,西接中廷赤霞教,南临南疆诸多教派,北边还挨着昔日"天灵之下第一人"刘守坐镇的恒沙城,三州辖内虽无一品豪阀,内里势力关系却错综复杂,与其他三界的巅峰势力更是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勾连。
当下清河州百废待兴,引来许多势力的暗中窥伺,只要利益足够,你李宗瑞就算贵为勇武郡王、天灵强者、清河州大将军,一样说宰就宰。
“受教,受教。”李宗瑞桀桀笑道,“不过末将倒是想会会这些地头蛇,我李家打下偌大疆土,靠一些人情世故可守不住。”
深知李宗瑞脾性,陆生花点到为止。
两人对坐无言,只听得棋子落下的铿锵声。
“那个叶子玉不错,咱闺女眼光倒是不差。”李宗瑞似是闲聊道。
陆生花轻轻看他一眼,并不言语。
“若陆统领不嫌弃清河军,倒可以将那小子调过来,保准他平步青云,也算是给年轻人们一个机会。”李宗瑞似是随意道。
陆生花的眸子似一汪幽深泉水。
砰!棋盘上的玉石棋子齐齐破碎,对坐的李宗瑞倒飞而出,狠狠撞在大殿里的廊柱上。
陆生花长身而起,“不要再做这些无谓的试探,我们之间共事的情谊救不了你几次。”
等到陆生花离开大殿,李宗瑞才扶着红漆廊柱站起,龇牙咧嘴道,“这些军部老人还真不把我这个皇亲国戚放在眼里啊。”
……
当马伊伊找到司徒星辰时,这位星垂州的大将军正光着膀子抹着跌打酒,几处青淤红紫触目惊心。
和大殿里的李宗瑞一样,司徒星辰同样疼得龇牙咧嘴。
与天机阁长老王伯楷"切磋"时倒还好,这几处伤势均是陆旗长的教训所致,若非自己皮糙肉厚,恐怕要让妙手营的军医看笑话了。
司徒星辰披上便服,温柔笑道,“丫头,不去和叶子玉花前月下,找叔叔干啥?”
“司徒叔叔我要为叶子玉报仇。”马伊伊单刀直入,“行军打仗九死一生都在情理之中,但被人以大欺小,我不答应。”
“没问题,天机阁那只老王八我来收拾。”司徒星辰直接更衣,竟要现在就去找那王伯楷,浑然不顾白天被陆旗长教训。
丫头的事就是我的事,报仇不隔夜!
见司徒星辰如此干脆鲁莽,马伊伊连忙拦住他道,“叔叔暗中将他教训一番即可,不必要他性命。”
马伊伊知晓,无论一州大将军多么权势彪炳、战功显赫,擅杀天机阁长老都不是一件能够轻轻揭过的小事。
司徒星辰沉吟片刻,“丫头你思虑周到,这段时间陆旗长在羲和主持大局,咱也不能给她添乱不是。”
“丫头你放心,要他的命还有些麻烦,但是断他手脚问题不大。”司徒星辰信誓旦旦道。
从小到大,马伊伊也没跟咱开过口,第一次开口不得办漂亮了!
离开司徒星辰所在别苑,马伊伊独自来到空旷无人的未央宫殿前广场上。
天寒地冻,积雪逐渐凝固,踩在上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大殿檐角上的风铃轻轻摇晃,发出叮铃声响。
想起白日里叶子苍白憔悴面容,马伊伊轻轻叹息。
我的人生花团锦簇好似彩绘,你的人生一路坎坷只剩褴褛。
她觉得心疼。
……
直通未央宫的坦阔大道上,许阳带着额头红肿的许天宇缓步而行。
父子俩一前一后,与西边城墙已相隔数里。
许天宇满脸阴霾,眼神里满是阴毒意味。
负手而行的许阳猛然回头,一条纤细光线笔直从九天坠临,不过短短几瞬就已消失无踪。
察觉到那条斑斓光线里散发出的玄奥诡秘波动,许阳喃喃道,“真的是【天道馈赠】。”
待到光线散成荧光,许阳才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露出一抹心疼神色,“天宇,你自幼体弱多病,被宫内御医诊断为"天缺"之人,所以无论你惹出多大乱子,为父都会兜着。”
许阳拍了拍儿子肩头雪屑,继续道,“无论是被军中戏称为"废爹",还是被你星辰叔他们指摘,爹都不在乎。”
“但爹护不住你一辈子,如果有一天你惹了爹都要退避三舍的权贵人物,或是修为通天的巅峰强者,你又该如何,爹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