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什么不自己来还?”她问道。
公仪灏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想答案,开口讲出的却是一则往事。
“经年前,宫里起过一回大火。阿衍到处救火救人,冲进一处行宫时,被砸下来的房梁压住了腿。他随身带着匕首,毫不犹豫就要把腿割断……匕首刃钝,他割的很是锲而不舍,幸而护卫及时赶到,将他救了出来。”
“不然……你现在见到的,就是一个独眼太子,配一个独腿太傅了。”
听见他毫不避讳地说自己独眼,祝筝抬眉看了他一眼。
公仪灏倒是大方,一把将眼上的覆带扯了下来,平静地与祝筝对视,一只眼珠泛着毫无生机的灰白。
祝筝没什么窥探别人的缺残的癖好,转开了目光。
早知他是半瞎,震惊的不过是他的话外之意。
崇弘大师曾经告诉她,容衍的性子倔强倨傲,认准要去做的事,一向做的没有半点回头的余地。
公仪灏现在告诉她,当断则断,即便祝筝是他身上一块肉,该剜的时候也会剜下来。
祝筝忽然懂了。
他此时还画像,意为这是他的了结。
而不亲自来,应当也是不想再与她见面了。
怪不得从前那么容易找到的人,今天怎么都找不到……
原来被人躲着是这种感觉。
当真是不太好受。
祝筝卷起画轴,平静道,“烦请殿下替我销毁了吧。”
大雍向来有风俗,自己毁坏自己的画像,不太吉利。
这副画像画的是她,可也从来不属于她,谈不上“物归原主”。
“另请殿下帮我转告一句……”她挤出个干涩的笑,“大人真是我见过最爽快、最说话算话的人。”
公仪灏本以为自己接的是个烫手山芋,却没想到祝筝当得上是不卑不亢,不怨不怼。
“四妹也不遑多让。”他恭维了一句。
祝筝的笑渐淡,“殿下是不是改口太早了,似乎对我姐姐势在必得了。”
公仪灏提醒,“你姐姐已经有了我的孩子。”
“殿下若是这样自信,这阵子就不会千方百计地阻止我同阿姐见面。”祝筝神情渐冷。
“这个孩子如何来的,殿下当真问心无愧吗?”
公仪灏脸色一僵。
祝筝继续道,“我们府门不幸,养出来的若是没有根骨,早就成了一摊烂泥了。”
“殿下和阿姐之间,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大夫说她失忆是忧思过度,你最好祈祷她永远不会想起来,若是用了什么折辱她的手段……”
“你和她,绝不可能再有善终的结局。”
公仪灏由着她绵里藏针,也不恼,反而忽然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你姐姐将你教的很好。”
姐姐是将她教的尽心尽力,但这句话不该是他来说。
因为她一定会想办法和祝清重圆,不论付出什么代价。
祝筝冷丽的脸上神采黯淡,忽觉一阵对牛弹琴的索然。
“言尽于此,告辞了。”
*
承壹殿前,枯黄竹叶摇落一地,又随风扬起。
公仪灏转过檐角,向站着出神的人道,“还看呢?人走远了。”
日光竹影下,容衍敛眉回神,看向公仪灏的目光里略显不满。
“我说了,只用还画像。”
这是嫌他多嘴多舌了。
“说错了?还画像难道不是要绝情,绝情不是越狠越有效?”公仪灏挑了挑眉。
“还是说,你们两个这是为了做戏给我那好‘弟弟’看?他可没那么好骗。”
容衍目视远方,朝着祝筝离开的方向,沉声道,“他早就知道了。”
公仪灏没接茬,静了一会儿,才又恢复了风流笑意,调侃道,“那又是何必?”
“依我看,四妹的性子还是跟你更配些,难道就因为怕成了我妹夫,从此被我压一头?”
容衍没理会他,从他手里抽走了画像,抬脚就进了承壹殿。
看来调侃砍到了大伤口,公仪灏无奈道,“话还没说完呢,她还让我转告你……”
容衍:“听到了。”
话音落,殿门已经关严了。
公仪灏摸摸一鼻子灰,做完这里外不是人的打鸳鸯大棒,准备回去看祝清。
路上专门去了一趟太医院,亲自抓了两副安胎药带回去。
自从太子之位被废之后,东宫易主,他便搬到了偏安一隅的靖和宫。
宫人对此处不太上心,靖和宫门口长草丛生,此时有个人正等在门口。
“皇兄,久睽。”
公仪休脸上挂着个白牙闪闪的笑容。
公仪灏看也没看,冷淡地错身向前。
公仪休笑容更甚,在背后高声道,“听闻皇兄要封妃,皇嫂恰是旧相识,来叙叙旧也不欢迎?”
“叫她皇嫂……”公仪灏脚步忽然停住,意有所指的顿了顿。
“你配吗?阿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