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神白须再回盘龙会时已是深夜,同赛娜返回伏云龙庭后,一夜无话,潦草过了。
待到翌日,走出那湖亭,时间已经来到了大晌午,日上三竿,透着还剩下昨天落下的淅淅沥沥的雨,空气清新,心情舒畅。
此刻中堂朗庭,赛娜慢悠悠的走在前面,神白须步履平稳,双手负后的跟在后面,此刻的他心神安逸,神清气足,对比曾的经身在囹圄,眼下,是他前所未有过的恬静。
也许他应该带着礼物上门拜访青抬衣,感谢她的不杀之恩与再造之恩,可像她那样聪明又敏感的人,怕是一猜就知道这人是吃了便宜还卖乖,知道了他因为她药鼎的体质而来,恐怕是要被一剑劈了的。
如果是因为那场死斗的劫后余生而来慰问,恐怕也不妥,那女人太傲也太清高,自是睥睨天下的孤傲孤高,如今一败,更是心有不甘,此去如同飞蛾扑火,往枪口上撞。
两人已有阴阳之交,可终归不过背道而驰,往后在神骁盘龙会的日子里,都要抬头不见低头见了。
而至于余生,这一夜情的深刻永远烙印在回忆里,失了身的神骁女子最是这红尘风浪的无端,但凡有些廉耻之心者,必是孤身不嫁的孤注一掷。
而青抬衣这种贞烈的女子,一个玩笑的赌约都能说到做到,只怕这会可能已经吊死在房梁上了吧……
想到这里,神白须不禁打了个冷颤,虽说不至于见面就你死我活,可这种事儿,他也不好主动。
奈何,时运不济,缘分往往歪打正着,冤家也总是路窄。
眼前的赛娜突然停了下来,直盯盯看着中堂内,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东西。
神白须眉头一皱,又一挑,跟上前去。
只见那白衣女子跪坐于内堂中央,一柄银亮精致且寒芒湛湛的长剑横放在她膝前,透过纱帘折射的阳光,长剑银光闪闪,锐不可当。
神白须认得这剑,大名鼎鼎睥睨四方的天剑心禄。
只是此刻已经褪去神光与锋芒,如今和那些阁楼中存放的名家锻造的长剑别无二致。
而那白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心禄剑主青抬衣。
她神色黯然而低沉,心死如灰般,又惆怅而病态,行尸走肉般。
但她的精气神在阳光的温度环境下,显得有些暖色,仍有不错的气色。
她左手血腥淋淋,似乎是在尝试着再次驾驭心禄,只不过,人魔两道剑心的相冲,就是诸如她这般绝世修剑者也横拦不住。
青抬衣能侥幸不死,也是托神白须的福,没有那角簪,她现如今估计已经尸埋他地了。
神白须看向一旁的赛娜,后者回望,不明所以。
神白须抬手虚按一下,意示赛娜就此等候就好,后者点点头,坐在阳光下慵懒的享受。
看着那颓败如枯糜的青抬衣,神白须没来由心里头犯愁,却也后怕。
愁的是青抬衣假戏真做,怕的是青抬衣仍旧心怀怨恨,毕竟无论从哪一点出发,他神白须的理由似乎都站不住,也只有自卫这一个理由说出来符合现状。
神白须慢步走近,青抬衣无动于衷,形如槁木。
他先是蹲下身看了一眼那闪烁着银光的心禄,在神白须的倒影映射在剑身上时,心禄微微颤鸣。
神白须当然不理解这是什么预示,只当是青抬衣见到自己很不开心。
啪嗒————
在神白须伸出手握住青抬衣那只鲜血淋漓的手,用袖袍去擦拭的时候,她应激似的快速抽回,并回过神来看向别处,不去看他。
虽说已有肌肤之亲,可如此过界的举动神白须想也不想,倒的确是个榆木脑袋。
她不愿意搭理他,却也没说什么诸如之前刁难讽刺他的恶言恶语,如今一败涂地,眼前之人自是胜比天高,一切也就理所应当了。
看着衣袖上的猩红的神白须长长吐出一口气,起身。
在青抬衣以为这人要走的时候,他挪了挪位置一屁股就坐在她旁边,一个看着堂外,一个看着横放在地上的长剑。
“不是我说你,咱就是说,我好歹也是西方历史以来最穷凶极恶的罪犯,响当当的国际通缉犯,虽然也不是什么值得吹嘘的身份,但好歹也有个凭据跟档次。”
“你这场输给我不丢人,戒骄戒躁,等养好了伤下回再把场子找回来就行了,多大点事。”
神白须说话跟放屁似的,没心没肺,饶是现在情绪低沉的青抬衣也有点憋不住这不要脸的劲。
可她也只是顶多皱皱眉头,懒得搭理他。
“你想想,你在神骁无敌了整整四甲子,跟你对过招的百年来屈指可数,那些侥幸活下来的,也没日没夜的在阴影里挣扎。”
“是,你在神骁这片地是得天独厚,可你没见过外地人不是?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吃败仗也理所应当。”
“再说了,时境变迁岁月更易,哪有人一直站在高峰久居不下的?要欣然接受时代的更替,直面自我的缺陷才能成长。”
“你是不是不刺你两剑你皮痒的难受?滚别处犯贱去。”
青抬衣没耐性的骂了一句,而听了这句骂的神白须心里也是一松。
还有骂人的劲,说明还有救。
神白须看了一旁的青抬衣一眼,后者只是看着那横放着的长剑,神色低垂。
当啷————!
青抬衣一惊,神白须突然起身一脚把长剑心禄踢得远远的,一直撞到远处的墙壁后滚了几圈才堪堪停下。
青抬衣怒极,正欲起身,却又莫名一颓,坐了下去,神白须见状,也一屁股坐了回去。
只是,这才刚刚坐下,神白须莫名伸脚蹬了青抬衣大腿一下,后者怒目相视,对于这个无赖泼皮莫名其妙。
“真是犟种啊青抬衣,你一直盯着那把破剑就能把你命克天道的身命打破吗?就能让你残破的人魔两道剑心归复于明吗?”
“那把剑上是刻着长生不老药的药方?能让你死了的老爹起死回生?还是那上头有你娘绣的画,能激励你振作下去继续活着?”
“要不就我说,你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钻进这牛角尖里头出不来了,不就是输了吗?你堂堂四甲子煌煌压道,不世天骄,真就这么心胸狭窄?”
说到这里,青抬衣已是双峰高低起伏,肺管子都快气炸了,这人话里话外粗言粗语,简直就是最里头吐刀子,青抬衣一生平步青云,所视尽是群山,这神白须明明就是茅坑里头的臭石头,好不无礼。
可纵使再如何的怒不可遏,青抬衣就是装作一言不发,以为耳不听为静。
“神白须征御!”
青抬衣怒斥一声,气的火冒三丈,只因神白须一脚直接蹬在她屁股上,把她整个人踹了个人仰马翻一头栽在地上。
“你爷爷我在此。”
神白须见状,非但没怕,反而越来越嚣张,甚至叫嚣起来。
“还知道急了?这就急啦?你昔日睥睨天下的那副模样上哪去了?四甲子的养气功夫到这儿破了?身为一个绝世剑主,天外名号响当当,如今连把剑都拿不稳,还好意思发脾气?还有脸发脾气?”
“瞧瞧你这样,我就是坐在这儿让你砍,你都没那个胆,还四甲子无敌,天大的笑话,窝囊费。”
神白须直接把脑袋伸过去让青抬衣砍,后者只是端正跪坐,本来怒极的神色突然变得有气无力,她甚至都不敢推开神白须越蹭越近的脑袋,以至于他一头长发搭在自己肩膀上。
神白须见状,嗤笑一声。
“之前湖亭,我就走眼那么一下,你好歹一剑没差点给我劈成两半了,到了这会儿,百般戏弄,你是敢怒不敢言。”
“湖心方寸雷池间,你青抬衣更是居高临下,抬剑之间就能要我神白须大卸八块,现如今我一脚给你的心禄剑踢的当啷乱响,你是窝囊又受气。”
“青抬衣,你那自信心呢?让狗叼走了?”
“你说这话,是在骂你自己吗?”
“那也就是说,你连狗都不如了?”
“我没有心情跟你在这里胡搅蛮缠,你能老实滚蛋吗?”
“你没有心情,我有啊。”
“你要是闲的难受,可以把脑袋伸进蜂窝里去找刺激,也许那样可以让你糊涂酱似的脑袋清醒点。”
“这伏云龙庭是人家上御出云送我的,该滚蛋的是你吧?”
“那好,我滚。”
扑通————
就在青抬衣刚起身走向门庭时,神白须就紧随其后的起身,他先是一拽那人的发尾,猛的一扯,再伸脚又是一脚揣在那女子臀上,把人猛的栽在地上,直接让这人摔了个大跟头。
摔得浑身都疼的青抬衣银牙紧咬,恨死了神白须,却也仍旧没说什么,而神白须伸手一把拽住她的手臂,托死狗一样,直接把青抬衣整个人提了起来拉了回去。
“我是主,你是个连客人都算不上的阶下囚,败徒而已,能不能走,你有资格定夺吗?”
“你都命不由己了,眼下又是个自己陪了身的烂货,天大地大都没你青抬衣的份,你想走?你能走到哪里去?你有家吗你?”
“就是你青抬衣一吭哧钻到地底下去,只要这身命不破,那天上的雷到哪都劈的着你,现在的你,贱命一条。”
青抬衣就像个洋娃娃一样被神白须戏弄,关键是她还敢怒不敢言,两人又回到了刚才的状态。
而这时,神白须再次去抓青抬衣的手,用衣袖擦拭她左手的伤口与血腥时,她没有再反抗。
当她再回过神来去看神白须,才发现自己的心怦怦跳,连呼吸都有些急促。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他气的,总之,五脏六腑都在乱跳。
嗤拉————
神白须直接把身上的黑袍撕掉一块长条,捆绑在青抬衣的手掌,青抬衣眉头一皱,绑的有点紧,还是打的死结。
包扎好后,神白须又一屁股坐了回去,盘腿而坐,双手搭在大腿上,两人一个跪坐,坐姿端正,一个吊儿郎当,躬身驼背。
青抬衣捂着手一言不发,手上的伤口早就在神白须接触之后慢慢愈合,虽然她不知道这是为何,却总在不自觉中发生。
她再转头看了那人一眼,他如今有些许洒脱与安然,同一开始湖亭处相见时,比起那副阴鸷,现在的他,好了不知道多少。
而她又低头看了看手上裹着的黑布与那猩红,又自顾自的陷入无休无止的自我徘徊中。
青抬衣又突然抬起头,皱着眉头,气愤而又无可奈何,因为神白须又踢了她一脚。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这个无赖越来越有耐心,只是觉得和他争执,自己永远讨不到好。
“时境变迁啊青抬衣,看看你这张瘪样的苦瓜脸,就好像死了丈夫的寡妇独守空房一样哀怨,就是隔着一层皮囊,我都能听清你心里头的唉声叹气。”
“就因为一把用着剑不趁手,因为一条路走着不顺心,一个人看着不顺眼,你就能极端的要将自己逼的置之死地?”
“那与其这样,你还不如把角簪还我,省得浪费了这天地至宝,指不定我到时候还能拿着它去救别的什么更重要的人,做更重要的事。”
“而不是浪费在你这么一个活死人身上。”
啪嗒————
哪知道神白须一句话直接引的青抬衣召出角簪,狠狠地砸在他的头上。
神白须倒抽一口冷气,伸手挠了挠被砸的地方,捡起角簪,看着心如槁木好似心死如灰的青抬衣,她一双死气沉沉的眸子就真像个活死人一样。
神白须蹲起身,看向青抬衣,重新将角簪摁在青抬衣手里,然后紧紧握住她的手。
“我说的是气话。”
看着手中闪烁着白泽辉光的角簪,青抬衣气色转变,看起来才堪堪像个真正的活人。
“你救我,是不是可怜我?”
两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她握紧手中的簪子,沉闷的问出这么一句话。
神白须听了,没有作答,只是盘腿而坐,看着窗外无限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