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听到这里,皇甫顺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了。皇帝的这个长子,的确与皇帝陛下的性格大相径庭,就连头脑都相差云泥。刘采女说他是自古以来,最不争气的儿子。也不是完全错误的,因为事实如此。
这时,殿内传来李治低沉的话音,低沉又果断:“阿年,让人送陈王回去!”皇甫顺应了声诺,遂招了招手叫来一名小黄门儿,吩咐他将哭得涕泗横流的李忠,送回刘慧的寝宫中。
转回甘露殿,皇甫顺忍不住问正在伏案批阅奏章的李治道:“陛下这般待刘采女,可是因为,她利用陈王争宠谋求东宫?”
李治头也不抬地不答反问道:“你觉得呢?”声音低沉中带着些许让人闻之色变的警告。皇帝的朝政你不能问,家事等于国事!皇甫顺即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僭越,遂不再言语只乖乖地在旁伺候。
再说李忠被小黄门带着回到三秋殿时,婢女告诉他们,刚皇后殿下那边有事找昭仪过去商议,昭仪便去了丽正殿,现下还未归来。
小黄门冷笑道:“昭仪?尔等还以为,自家娘子是昭仪?”
婢女蹙眉道:“郎官怎生言辞?昭仪乃陛下亲封,又何缪误?”
小黄门道:“尔等不知,你家娘子在甘露殿殴打皇长子,惹怒了陛下。陛下说,刘氏妄动羞辱皇子藩王,当降为采女闭门思过!”
那婢女吃惊不小,要知道采女可是妃嫔里低入尘埃的品级,就连尚宫局的女官都比采女有体面!“啊,竟有此事,当着陛下的面儿…”就连刘慧的婢女,此时也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家娘子了。
“她怎敢如此?是陛下进了殿,不再理会她时。”内侍一面说,一面吩咐了伺候在刘慧寝宫的其他内侍,婢女,收拾东西离开三秋殿。说采女罢了,只比宫婢高一级按律裁剪所有内侍,奴婢只留一人。
婢女叹息道:“采女也忒沉不住气了。”说话是说话,她却似是忘记了小黄门此来为何,始终都不曾提到让陈王进殿。
小黄门冷笑一声儿,挑着眉梢话中有话道:“还不请陈王进殿?难道,采女嘱咐过你,她不要了亲生儿子,白白便宜了别人不成?”
“不,不曾,只是,只是采女她…”
“采女不在,陈王就不能回来了?你当陈王是访客?告诉你,某可是陛下身边伺候的,让你请陈王进殿你就必须听话!”小黄门儿说得自豪骄傲,话中还顺带着些警告和提醒。婢女一听是陛下身边的黄门,哪里还敢说二话,即刻领着陈王进了内殿。
就这婢女暧昧的态度,不必刻意打探,小黄门回去也有的向李治汇报的作料。三秋殿婢女的态度,便是刘采女的态度。到底是刘采女自己去的丽正殿还是皇后邀请的,那就要看皇帝陛下如何猜想了。
果然,待这小黄门回到皇帝面前,如实禀报了三秋殿的情况。李治听罢一阵冷笑,就皇后王擅那眼高于顶,目无下尘的骄娇性子,就算想收李忠为养子,以此稳固皇后的地位和关陇门阀的势力,她也不会屈尊降贵地青眼刘慧,这样身份低贱的寒门庶女,不屑为伍更别说找她商议事宜了!这无非是刘氏赌气,不想亲自领儿子进殿罢了。就算,她此时在丽正殿,那也是她上赶得求皇后,想通过皇后,通过关陇士族,为自家儿子谋求嫡子的身份,以便进位东宫。刘氏的如意算盘是儿子成为皇后养子,她刘氏也能以生母身份与之分羹。
若换做稍微糊涂些的皇帝,刘慧的这番算计谋划,不可为不妙。可惜,她遇到的是他!他李治一向是洞察秋毫,精明剔透的皇帝。
刘慧的确是去了丽正殿,然的确是李治所言,她是求皇后的!话说得天花乱坠,说得王皇后都不禁憧憬美好未来了。并且,王皇后将刘慧的建议,跟自家母亲魏国夫人说了一通。
“那后宫刘慧说,倘若,阿忠能够当上太子,还希望儿提携她在家乡的兄弟入朝为官。她能保证,她的那些兄弟,会成为我等在朝中的助力!母亲,是否该将此事,说给太尉和舅父知道?”
长久以来,王雪艳没有为李治生出一儿半女,尤其是可以成为太子的儿子就已经够烦心费神了。虽说这些年,皇帝还算宠她,时不时来过夜。母亲和祖母为她想尽了所有办法,肚子就是鼓不起来。加上后宫又有个萧淑妃这样备受皇帝专宠,一心想要为儿子李素洁谋求太子之位又如何让她不感到危机降临?如今倒好,刘慧给她送来了个现成的儿子,还是那种十分好掌控的傀儡,皇后王雪艳怎能拒之门外?
刘慧寒门贱女不是更好吗?还不得宠!这样的女人,根本不是威胁!
见女儿如此态度,说起话来似乎也比平日里让人省心多了,魏国夫人这才露出了宽慰的笑容。她颔首道:“这样不就对了吗?如此,才像皇后该说的话呢!你说的对,此事是该跟太尉和你舅父,还有你祖母说说了,探一探他等对此是怎样态度。”
如虎添翼,这样的好事,还有谁不赞同的?
魏国夫人将此事,回家说给了婆母同安大长公主夫妇后,大长公主夫妇和王家的其他族人都认为,这是个不错的交易。我等让刘采女的亲生儿当太子,由庶出变成嫡长子又提拔她的兄弟收为己用,也算是对她贡献儿子的回馈,还能让自己的势力增强一倍何乐而不为?
然而,长孙无忌对此却颇多微词。
他反问同安大长公主道:“难道,长公主就不怕日后,陈王继位,刘氏得了势力,仗着皇帝生母的身份,与皇后争夺太后的权势和地位吗?俗话说得好,一山不容二虎!即使阿忠成为了皇后的养子,可毕竟不是亲生的。血浓于水,他还是会向着刘氏。届时,刘氏定会利用皇太后的身份与我们分庭抗礼!难道,尔等不觉得后患无穷吗?”
同安大长公主却与此等论调不以为然。
她挺了挺腰杆子,以她一贯傲慢的姿态,瞟了长孙无忌一眼道:“这又甚可怕?刘氏,不过是个出身低微的贱女罢了,又不得陛下宠爱。我等让她儿子成为嫡子,太子,她该感激我等才是。再说,若能以提拔她的兄弟,也算补偿她失去儿子的痛苦。一个不得宠的妾,连让孩子喊娘的资格都没有,日后如何利用生母的资本威胁我擅娘?”
褚遂良试探地问道:“这,这也是皇后的意思?”同安大长公主和王家的一族人异口同声道了声:“当然!”
长孙无忌想了一想,越发觉得同安大长公主的话不是没道理。她刘家算什么?不过出身市井白丁罢了,能威胁关陇还是那五姓七望的任何一家门阀势力?当年,我不是连隐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一家十多个孩子都给解决了,还有郁林王和荆王等人,现在的萧家哪一个不比她刘慧高贵?还有隋朝,不也因为得罪了门阀士族,就连国家都弄没了吗?如此,刘家又算得什么?看来,我真的是有些杞人忧天了!
思想至此,长孙无忌下定决心道:“既然如此,那就依着大长公主的意思吧!不过,即使如此,我等也先得设法将陈王推到太子的位置上,再作别的打算。”同安大长公主点了点头道了句:“如此甚好!”
话落,只听得中书令柳奭犯愁道:“推举陈王为太子,我等又不是从未曾提过,可是陛下他…”话说至此,他不禁叹了口气继续道:“如今的陛下今非昔比,尤其是这次册立太子之事,他明显是向着萧家的,还当众说陈王懦弱呆板。这不明摆着…”
褚遂良咬牙恨恨地接过话道:“明摆着当众扇太尉和我等的脸!照我看,是该给陛下一点儿颜色瞧瞧了,让他记得自己当初是如何从一个藩王走到今日这个位置上的!太宗皇帝,可是属意魏王的。”
听他把话说到了这份上,根本毫无余地要留给皇帝般,柳奭不禁打了个寒噤,心道真够狠的!却面不改色地试探道:“你的意思是…”
褚遂良转过脸,将目光移向中书令柳奭,眯起他的那双眼角往下耷拉的三角中寒光四射,看得柳奭浑身不自在,只得正过身不想与褚遂良面对面说话。褚遂良呵呵笑了两声儿,颇为得意地凑近了柳奭,在他耳畔说道:“这,就要请中书令帮忙了。”
柳奭不露痕迹地避开了他问道:“你要我帮你什么?”
褚遂良诡异地笑了两声儿,手捻着胡须道:“中书令此言差矣!帮我?应该是帮咱们一个忙才是啊!以陛下的名义下诏,任命散朝大夫赵世达为泽州别驾,重新启用开过功勋长孙顺德为泽州刺史!”
柳奭惊诧地盯着他道“这如何能行?陛下昨天刚下诏封三皇子李尚金为泽州刺史,这还不到一天呢,怎么能擅自改变?要让人知晓…”
褚遂良冷笑了声儿,仗着长孙无忌在跟前,便肆无忌惮地冲柳奭道:“我刚说什么来着,国舅您是耳朵出了问题,还是未曾把太尉放在眼里,故意找茬?李上金?不过稚龄童子罢了,天底下谁还指望无知小儿能去当刺史?遑论,陛下已于我等离心,诸事不利我等,难道国舅要眼看着关陇门阀,被陛下一步步逼向绝境,我等死无葬身之地?”话落,赢得满堂称道,赞佩褚遂良不仅写的一手好字,还这般足智多谋,此计甚妙,皆劝柳奭赞同。
柳奭见大势所趋,忍下一口气,点头答应了褚遂良的这个“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