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顺操着宦官特有的阴阳顿挫道:“是啊,宫里的人太多,也太杂了保不定就有眼睛,耳朵不干净的。”接着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请示道:“陛下这次前往钟南山要带多少人?”
李治走回到御榻前,伸手从案几上的卷轴奏章中拿起一个展开。
坐下来提笔蘸了下朱砂。听他这么一问,提笔的手停了下,眼珠转了转道:“将长安令裴行俭和北门卫兵薛礼,轻车都尉契苾何力与驸马都尉阿史那社尔,鸿胪卿梁建方叫上即可!”
皇甫顺问道:“陛下不要太常卿孔颖达跟去吗?”
李治手下批阅着奏章道“过几天再让他去吧。说去怀悼先帝,顺便与他们一起打猎这么早就带上一个大儒不是徒增猜疑给有些人。”
这边,皇甫顺刚应了声“诺。”就有一个穿着蓝袍戴高帽的宦官进来禀报道:“陛下,司空郁林王李恪有事谒见陛下。”
李治吩咐道:“好,请他进来吧!”话音落,一道陌生又熟悉的身影步入殿中。来者总有七尺五的身高,很好地继承了李家男儿高大挺拔,相貌俊朗的好基因。只是李恪的眉眼处,更多了几分来自他母亲杨氏的遗传。故而看上去,整个人阳刚不足阴柔倒是有七八分。
与李治喜欢穿藏青色不同,郁林王李恪的袍服多以深粉色为主。他们兄弟虽见得不多,却是老政敌了。
当初,太子和李泰的夺嫡之争,看似是李泰算计了太子承乾,将其变成了跛脚太子,仗着先帝的宠爱一步步将其逼上绝路。其实,这一切背后却是李恪与他的母亲杨妃里应外合的设计。
逼反了李承乾,即使皇帝不舍得杀了也基本报废了。又买通了刺客,在右军监狱的门口截杀于他,想要将嫡出皇子一网打尽。
至于李泰,等除掉了李承乾和他,李恪再跳出来与李泰争斗。李恪很自负能够取代李泰在皇帝跟前的宠爱和信任,成为太子!杨妃和李恪的目的就是要李家天下杨家党,即使隋朝不会恢复了,也要在大唐分一杯羹。那么,李恪成为太子是必要的一步!
即使眼看着李治将要坐稳太子之位的贞观十九年,李恪还贼心不死地遥控母亲设计,将新罗使臣害死栽赃给李治借刀杀人,坐收渔翁之利!不想却被皇帝揭穿,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的母亲也被打入冷宫。他自己也被父亲又削减了三个州的封地,降级为郁林王。
实际上,郁林王以为是皇帝父亲揭穿自己的阴谋,也是李治特意让他这么认为的。想要捕捉更好猎物的猛虎,永远将自己勇猛的身躯隐藏在丛林的保护色中。
“参见陛下,皇帝万岁。”尽管郁林王李恪表现出了他自己认为的尊重,言辞中的语气中还是带着无法遮掩的轻慢不不服。
李治抬起眼皮儿扫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心底给他竖起了中指,这么多年不见,还是那副轻浮阴险的德行!他低下头继续批阅手里奏章,就当李恪是空气不再理会他。
虽被降级为郡王,却也总是皇帝一条藤的亲兄长,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怠慢?何况,他一直认为坐在这御榻上的人应该是自己,如今不得不向李治称臣还被他故意忽视,李恪忍不住如此被怠慢。
他提高了嗓音道:“陛下,陛下这,您…”
李治故作忽然想起什么的样子,挑眉音线上扬地“哦”了声儿道“朕都忙得忘了,原来是皇兄来了。”脸上浮现出惊讶的表情,又扬声吩咐“陈伦,赶紧给郁林王拿张席子来坐!”
郁林王李恪瞥了李治一眼,不情不愿地道了谢。
陈伦拿来刚长孙无忌坐过的席子,鄙视却又不失礼貌地笑道:“郁林王您请坐。这方席子是太尉坐过的,还热乎着呢您若不嫌弃,就先将就坐一会儿吧!”
一听是长孙无忌坐过的席子,郁林王李恪音调上扬地“啊”了声儿,好似触电般朝后跳了两步,样子就像是一只遇到蛇的青蛙,完全没有皇家礼节,却又摆出不食嗟来之食的姿态交,扬起下颌,交叉抱着手臂道:“陛下这里难道连多余的坐具都没有了吗?臣就算是站上个一两个时辰也不会坐长孙老儿碰过的破东西!”
李治要的就是他这个态度,要的就是他这番话!
他从御榻上站起身,一面舒展因久坐僵硬疲累的四肢,一面笑着对李恪道:“一般呢,就只有我舅伯他们过来跟朕商议朝政。这里除了他们坐过的席子,朕还真没其他可以让阿兄坐的东西了。”
他说着,似是有意又似是无意地瞅了一眼自己的御榻,不禁计上心头。他指着御榻,拖长了音调对李恪道:“要不这样吧,阿兄既然嫌弃舅伯坐过的席子,干脆就上来和朕一起坐在这御榻上咋样?”
闻言,李恪不禁浑身一抖,睁大了妖娆的桃花眼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李治,脑子在飞速运转。他到底何意?是真的如传说中那样友锑兄弟,友锑到了可以与兄弟一起坐在皇位上那么愚蠢?还是…
如果是,是试探,或者说是故意…
李恪越想,越觉得李治这是故意在给自己挖坑,说不定他这么做是长孙无忌教授的。这长孙老儿难道是想借皇帝之手给我网络罪名?倘或我真的坐上去了…顿时,冷汗像开了闸的洪水般,瞬间浸湿了郁林王李恪的后背,将他的袍子都湿透了。额头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子,他脸色数变白了青,青了又发白了。抬手用袍子聚了一把汗。“这,这怎么可以,陛下这是在跟臣开玩笑嘛?”
李治收敛了笑,负手走到李恪面前,轻轻拍了下他颤抖的肩膀反问道:“天子会跟谁开玩笑嘛?又或者说,你根本不认为我是天子?”
“臣,臣不敢。臣今日是来向陛下道谢的。额外还请陛下放我生母走出冷宫随臣前往,前往封地。”郁林王说着,抬起手又抹了一把额角流淌下来的汗珠子。说实话,李恪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般。因为面前这位说话句句诛心的君王,与他印象中的九弟就不像是一个人。
李治瞬了他一眼,眸底划过一道凌厉的辉芒。他忽然叹息了声儿道:“你生母是先帝废黜,关进西苑冷宫的。孔子说‘父亡三年不改父之志,为之孝。’阿兄算一算阿耶才走了多久?还是阿兄认为,朕如今是皇帝了,想干嘛就可以干嘛连孝道也可以抛之脑后?”
末了,他给李恪来了这么一句“容朕想一想吧!”
郁林王转了转眼珠问道:“陛下,陛下何时能给臣准信儿?”
李治伸出三根指头道:“三年,三年后父亲热孝彻底过去了,我就问一问太尉是否可行。三年阿兄你耐心等一等吧!”
闻言,李恪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又睁大了妖娆的桃花眼,呆呆地看了一眼李治伸出的三根手指。随之,他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心海掀起了惊涛巨浪“这,这我,我我接到宫里的信说,说阿姨病了…”
你还能接到宫中的信?李治挑起眉梢,猜疑地看了他一阵儿。无疑李恪这一激动冒出的话,让年轻的皇帝从将他定在了必杀的名单中。
“病了?什么时候病了朕怎么没听说呢?阿兄的孝心朕十分理解,但不要着急就口不择言,随口就诅咒生母啊。你放心,朕会让医政去冷宫为杨氏看诊的。是否生病,朕会让人通知你的。”
“谢陛下,谢陛下。”他一面道谢,一面逃跑般离开了寒霜殿。他这一刚走,李治便令人将李恪来见自己后的表现转告给了长孙无忌。
瞬了眼传话宦官离去的背影,李治俊朗的脸上流露出轻蔑的笑容。李恪,这可是你自己愚蠢,将肉搁到了案板上,可就别怪朕心狠。
长孙无忌在得知这一切后,握紧了拳头狠狠砸在书房的案几上,一张被岁月打磨过的俊脸,此时好似打铁了般青黑青黑的。坐在一旁的司徒王裕恨恨道:“照老夫看,这郁林王就是活得不耐烦了!”
礼部侍郎王仁佑翻了个白眼道:“谁说不是呢?就连陛下都得乖乖听太尉的话,他李恪又算是什么东西竟还敢嫌弃太尉。我看,早除掉他才算了事!”话音落,就接受到长孙无忌递过来的锋利眼刀,吓得他脸色一白,即刻闭嘴不再吭声了。
中书令韩援横了王仁佑一眼,眸底写满了瞧不起道:“你就是个莽夫!不懂的话,最好带着耳朵,别一天到晚害怕别人当你是哑巴!”
纵然,论资排辈的话,王仁佑属于太原王氏长房长子。太原王氏是五姓七望之首又是北方豪强,从根儿上数也属于周天子后裔中的别支。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地位比关陇出身的八柱国资格老。
但论起如今的官位,韩援是中书令正一品,官比他一个侍郎大好几级呢。说他一句,王仁佑就算心里蛐蛐憋着不服,却不敢出言反驳。
韩援转脸看向长孙无忌道:“不能只除掉郁林王,得将朝中一切与太尉,与关陇门阀和北方世家的人都给提溜出来收拾。反正咱们手里有陛下这张王牌,清君侧便可堵住天下人之口为我等铲除异类!”
一番话说得王裕,长孙无忌和柳奭等人节节称赞。吏部侍郎来济扬声道:“要说这朝廷上与太尉不对付的,某倒是能列举出几个!”
在座的众人异口同声问道:“都有谁”来济扳着手指头一个一个给同僚们说道:“宗室中就有荆王李元景,郁林王李恪,江夏王李道宗。功臣中有薛万彻,柴令武和房乔!如今房乔死了,就只剩下他的三个儿子。这些功臣家里还有三位公主,哼也不是什么好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