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天霸怒火又起:“我当众给你赔了个不是,已经是大给你青云观面子,你反而不依不饶,又让我去找那小道士赔礼。他的礼,我早就赔过了。”见诸位大家子弟都在此处,更何况青云七子乃白召松弟子,而与白召松同为七剑的洛天正、向北天、王秉三人的弟子都在此处,这三人定然不会向着自己。心想一来为讨个好名声,二来为了日后方便巴结这三人,当即拂须笑道:“这个嘛...另择良日,老夫亲自率人上青云观赔礼,您看如何?”
宁和从道:“贫道没有什么所谓,但要看贫道师弟意见如何。”白和宣在楼顶上喊道:“四师哥,不用如此麻烦,我信元爷只是无心之举,元爷,适才言语冲撞,对您不住,在此给您赔礼了。”说罢鞠了一躬,又道:“亲自登门之事,就不劳元爷再做奔波了,只要您老人家身体康健,那就好了。”
元天霸见青云观的事情已经结束,心下放松:“姓宁的不识时务,他这个师弟倒是很识抬举。”
向中行道:“您几位给发个话,今日之事,如何处置?”他看着地上流淌的鲜血,周围横七竖八倒地不起的伤员与死尸,心里已经极是生气,这等恶劣的事态,自己进入武夷派十年以来都不曾听闻。各位都是受邀而来的客人,理应受到武夷派的照顾,可是向南雄却在数日之前突然命他撤去南平的设防,带人驻扎在武夷山下,向中行不理解这等行为,想要寻求掌门向北天上述,可是又被人拦了下来。见不到向北天,向南雄之令又已下达,向中行无可奈何,只得撤防。可就在他回到武夷山下的那一晚,突然有人送来了掌门令,掌门令是向北天之物,在武夷派中如同圣旨。向中行不明其意,不敢接过。送令那人道:“传掌门口谕:‘孙儿中行,接过此令,切记不可示人,待其余七剑传人在身旁之时方可使用。若有人问起此事,便道此令乃掌门昔日所赐,奉令行事,旁人不可过问’。”向中行这才跪接,那人又道:“方才那条是掌门对弟子的口谕,这一条是爷爷对孙儿的嘱托:‘小心行事,处处留意,不可过多探究爷爷下落,小心你的兄弟’。”
向中行一头雾水,隐隐中疑心有人要借机发难,本想暗中调集人手防范,但又想到爷爷对自己的嘱托,收起了这个想法。从那往后接连数日,向中行都不曾见到向北天,向北天对他这个义孙的宠爱甚至超过了那两个亲孙,若是向中行身无要务,每日都要传来谈话,比试剑法。向北天接连数日不曾露面,向南雄对内言道掌门闭关修行,开始接管宗门各项事务,他一面命向东明接管西山的驻扎弟子,一面命向西兴在东山脚下戒严,禁止任何人入内,对向中行则不加管束,依旧命他掌管外门弟子与辖区治安,只是不让他踏足南平,开始每日都让向中行带人在其他辖区巡查,名为防范天教耳目渗透入内。
向中行这几日心中优思,茶饭少咽,又碰上了这等糟心事,心情简直跌落到极点。对犯事的几人全然不给颜面,处处挤压。他本就不齿与这等仗势欺人的勾当,这几人引起的闹剧又害死了诸多人命,不论是青衣帮、五龙门、神拳馆、宝驼山都一并数落,对青云观则不加施压,他心中仍有疑问想事后相问,再加上青云观历来与武夷派交好,又有向北天对他的嘱托,洛王二人是客,不便插口,只是觉得向中行有些话语太过严厉,但想这事大损武夷派的颜面,向中行如此怒火,倒也不可谓不能理解。
向中行沉着脸道:“这里的街道,请诸位爷协助我派弟子一并清扫干净。伤及人众的医药、殉葬费用,也请诸位一并承担。待英雄宴过后,再交由掌门处办。”
林轩志道:“慢,向爷,按您的意思,我们不光得扫地,扫完了地还得赔钱,赔了钱还不算完,还得由贵掌门发落?”
向中行道:“不错,怎么?”
李博深道:“这也太过欺人了,我们也不曾想到事情会闹到如此地步,我们几派虽然打斗在先,可是没动刀子啊,反而是青云观的人先动的刀子,才酿成惨祸。向爷不去问青云观的要钱,反而向我们要,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王佰也连连称是。
向中行道:“贵派是自己挑事,自己掺和,才越闹越大。青云观的众位道长本就不曾前来挑事,只有来此调停,反而遭人围攻,岂可相提并论?”
元天霸心想围殴青云观之事,自己也是主犯,但要洗脱关系,就得丢给别人背个更大的骂名,登时想起姚斌洪来,环顾四周不见其人,当即道:“青云观的诸位道长确实不曾率先动手,这其中都是受了姚斌洪的挑拨,才闹到了如此地步。可是现下不去捉姚斌洪,反而一位迁怒我等,这可不是糊涂了吗?”
向中行道:“姚爷呢?”姚斌洪带来的弟子面面相觑,都说不知。元天霸怒道:“你不知道?揍一顿就晓得了!”说罢就要动手,向中行连忙拦下。元天霸心想:“姓姚的把话说完了,自己这么一走,倒是把最大的屎盆子扣到我头上了。”想到自己连打五龙门、神拳馆、青云观,此时向中行不了解全程,若是等他一一问清,自己只怕难以脱身。
向中行道:“话到如此,那就请诸位先清扫街道,把路让开吧!”林轩志道:“就算青云观是无辜的,那姚斌洪呢?你不去拿他,反而先罚我们,我不服!就算此处是你武夷派的治下,那又如何,贵派的掌门令,是让你这般压人用的吗?”王佰道:“对,除非先把姚斌洪捉拿回来,不然我绝不受罚!”
向中行沉着脸道:“诸位的威风,还请留到各自的地界上去耍!在武夷山耍楞,可不是地方!”
元天霸忌惮他名扬天下,师父又是天下七剑的“剑魂”向北天,一时不与他说粗语。林轩志、王佰、李博深几个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气血上头竟然不顾武夷派的势力,喊道:“天下万事,不过一个理字,你独断专行,难以服众!”
一男子喊道:“说得好!”但见远处浩浩荡荡走来一众人马,为首十二位身着红袍的弟子开路,手执水火棍,将沿途人众拦开,跟着又是十二位身着青袍的弟子执剑在后,二十四人走过之后,两骑人马缓缓走来。
此时外门弟子刚刚疏散人群,为首的红袍弟子见状水火棍一挥,喊道:“闪开,闪开!”将外门弟子纷纷赶走,后面的青袍弟子指着站在屋顶上的外门弟子道:“滚下来,不看看后面是谁?你们这些奴才,也敢站在两位向爷头上?”屋顶上的外门弟子见状连忙下屋,路道两旁的外门弟子纷纷跪地相迎。
那两骑人马缓缓驶来,左首那人三十岁上下,锦衣玉袍,帽中镶玉,满面雍容华贵之色,腰间挂着一柄长剑,剑身镶满了玉石,手中拿了个马鞭轻轻挥舞。右手那人二十七八岁上下,同样的衣着华贵,坐在马上,手里拿着个鼻烟壶在鼻下轻轻一嗅,摇头晃脑的十分享受。分别是向南雄之子向东明与向西兴。身后跟着一大批的仆人与护卫,还有二人手执高高的顶盖,小跑着跟在二人身后,不敢让太阳晒到他二人的身上。
向东明勒马道:“方才是哪位兄台说,我这位义弟独断专行啊?”向西兴狠狠的吸了一口鼻烟,指着林轩志笑道:“哥,我看见了,是他说的。”
向东明笑道:“好哇,好哇。敢问兄台名号?”林轩志见这二人态度狂傲,衣着华贵,必定是武夷派中大有来头之人,把心一横道:“青衣帮林轩志,请问阁下名号。”
向东明哈哈大笑:“好好好,林兄,你骂得好哇!”这一着众人都不曾意料,林轩志更是十分错愕。向东明指着向中行道:“我这位义弟,别的不说,这独断专行,为所欲为之事那可是干的不少了,可谁让我爷爷喜欢他,我们平日里还骂不得,林兄这一骂,骂的可真好啊!”向西兴猛的吸了一口鼻烟,吸得脑袋有些发昏,嘻嘻笑道:“好,好!”
向东明嘻嘻笑道:“失敬失敬,义弟,老哥说个笑话,你别在意啊!我叫向东明,这是我骨肉亲弟,向西兴!那位,那位是我爹收的义子,我爷爷认得义孙,跟我八竿子打不着的师弟,哦不,义弟,向中行!给各位认识认识,啊!哈哈。”向西兴跟着笑道:“认识认识,认识认识。”
向中行仿佛习惯,又仿佛认命了一般,对向氏兄弟的话语不加理会,只是站在原地,面色铁青。其余诸人见向氏兄弟不仅不言说对自己如何处置,反而对这个铁面判官大加讥讽,心中登时放宽了几分。
元天霸是个见风使舵的好手,当即笑道:“这本就没多大的事情嘛,武林之中比武切磋,本就是寻常之事,一次地动,几次意外,就会要了许多条的人命,这些人今日死在这里,不过是命数到了罢了。没什么稀奇。”
向东明认得元天霸,知道他是个位高权重之人,他知道向中行一日不除,将来自己接任掌门的机会便少一分,有意拉拢各门派豪杰,当即卖了元天霸这个面子,道:“元爷说的对啊!是这个理!这些人死了,说明他们武艺不过如此,死何足惜啊?”
洛天驹见这二人举止太过轻浮,对自己同门师弟如此出言讥讽,心中大怒。王迁与洛天驹一同长大,知道洛天驹为人刚正,向东明兄弟接到命令在先,可是慢吞吞的往山下赶来,全然不把山下的情况当回事,若非向中行及时赶到,还不知要再多死多少条人命。可是这二人赶到此处,不说如何处理现场,反而对这个唯一好好办事的义弟当着众人的面如此讥讽嘲弄,必然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见洛天驹面带怒色,连忙摆手,示意他不可多言,可洛天驹的话已经出口:“两位向兄,你们若是早到几分,这里便可多救好几条人命。”
向东明平日里骄纵惯了,听见有人反驳自己,心中大怒,一句脏话已经到了嘴边,扭头一看,见洛天驹冷冷的看着自己,心里一惊:“这人是将门之后,家里势力不小。他爹又跟爷爷同位七剑之一,将来选掌门,他一句话就抵得上那些奴才们千万句赞美之言,可不能得罪了他。再说,听说他有个妹子长得花容月貌,我还从没见过,把他捧好了,他日上门提亲,再多娶一房小妾回来,岂不更好?”想到此处嘿嘿一笑道:“洛兄此言差矣,我兄弟久不下山,这不,一下的山来,那些平日里受我武夷派照顾的农民商户纷纷前来送礼迎接,我们又不好意思拒绝,这才耽搁了嘛。”
洛天驹听他话中仍无半点正经,怒气更甚,道:“那你方才所言,今日遇难死者都死不足惜,又是何意?”
向西兴不耐烦道:“你哪里来的这么多事啊,我哥既然说了没事,那就是没事,你哪里来的威风,敢到这里来耍?几个贱民的命,连我哥俩的一件玩物都不是,什么东西!”
向东明反手打了向西兴一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收了力,向东明低声道:“这是你哥未来的大舅哥,也就是你的大舅哥,给我客气着点。你有气,对着别人撒去,这个人交给哥来对付。”向西兴奇道:“哥,你不是前几日刚娶了第六房小妾吗?怎么还要?”
向东明陪笑道:“洛兄啊,你想,咱们汇集此地,不就是为了集合力量对抗天教吗?这些人连打几个人的武功都没有,被人几招就砍死了,那你说,我们要着等人何用啊?那可不就是贱命一条嘛!依您的身手,就算再多来几个人,再混乱几倍,您也能脱险,是吧?所以嘛,您这样的人才才是我武夷派所欢迎的,能在这场混乱中活下来的,都是武夷派欢迎的!”他寥寥几语,已经将所有的不是都推给了死去的遇难者,那些活下来的诸人,反而成了歌颂的对象。元林王李四人听在耳里,都忘却了自己方才杀了几人,只觉得这话十分舒服受用,得意洋洋的点了点头。
洛天驹气极反笑,道:“贵派的大义,洛某不敢苟同。若是这场英雄宴所邀的都是些草菅人命、无关是非的人,那洛某...”他本想说“不参加也罢”,王迁却抢在前面道:“天驹!”握住了洛天驹的手,洛天驹气的手腕仍在微微发抖,王迁低声道:“莫要因为这等人而误了大局,咱们来武夷山,是为了这些人来的吗?”洛天驹本欲直接离场,但想起父亲对自己的嘱托,自己所来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神都派,为了今后的武林格局,强忍怒火,转身走向向中行,道:“向兄,洛某失礼,失陪了。”向中行苦笑道:“洛兄这番话语,向某十分感谢。”洛天驹突然想到苏剑云来:“剑云若是在此,想必就直接离去了吧。他不必思虑这些门派纠纷,人情世故,只要自己开心,就是最好。我虽然家有闲财,可是事事都不能顺从自己心意,真是齿于与他为友。”心下凄凉,转身离去。
秦音跟在身后,悄悄对向中行说道:“向爷,我家少主想相助你办理这些亡灵的后事,这些微薄之力,请你收下。”说罢拿出一张小小令牌:“这张令牌是洛府与云雁商会的密物,可购黄金百两,数目不多,请勿推辞。”向中行道:“这事在下做不得主,请上报掌门。”秦音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跟着洛天驹离开了。
向东明见洛天驹毫无征兆的走了,心想:“同样是贵家子弟,他的架子倒比我大多了。”笑道:“今日这事又武夷派全都包揽了,我有意在醉轩楼大办宴席,邀请诸位英雄好汉前来饮酒作乐,请勿推辞!”
众人听自己不仅无罪,反而能借此结交向氏兄弟,人人大喜,周遭楼房上看热闹的诸人不仅没遭祸难,还收了一顿好酒好菜,当即大声喝彩。
王迁看着周遭一片洋洋喜气的氛围,低头看了看地上的死尸碎肉,走到向中行身边,拍了拍肩膀,道:“真苦。”跟着离去了。
向东明喊道:“喂,喂,师弟啊!麻烦你清扫了!今晚上你请你这堆师弟们去宜食馆,我请客!”醉轩楼是当地最大的酒楼,宜食馆却是当地一件普普通通的饭馆,平日里都是过路的马夫过客的留足地,饭食粗糙,主食居多,菜品甚少。
一大众人马拥着向氏兄弟离去了,就像数月之前他迎娶第六房小妾那样。只留下向中行站在原地,他的那些外门师弟陪在他身后,就像他被人打败,低头回到门派的那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