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萨摇了摇头:“我只是看了很多关于他的影像,在这家店里一遍又一遍地学习研究他走路的姿势和表情。”
楚斩雨很认真地看着他:“你一定费了很多精力才能模仿到这种境界。”
“你这不废话吗?”维萨冷笑。
“哈哈。”楚斩雨脸色慢慢严肃下来,“我想你们应该很多人不知道吧,在如今众所周知的觉者塔克斯,序神路西斐尔和蝴蝶薇儿丹蒂之间,其实还有一个被隐瞒很久的第四支配者。”
楚斩雨手肘撑在后台上,这里没有外人,他可以无拘无束地说出这句话:“我叫它:人之巅。”
“什么?第四支配者?为什么要向群众和大多数军人都隐瞒这种事。”
“因为怕引起恐慌,我可以说,第四支配者‘人之巅’就是从人类对序神的恐惧里诞生的;人体实验兴起,不止是为了培养抗击异潮的人形武器,不可告人的因素就是:因为敬畏,渴望序神的伟力。”
楚斩雨继续说道:“身体状态不稳定的实验体,他们拥有清醒意识的同时,身体内部构造很危险,和异体无限接近;但是人类的基因却无比顽强,即便异变细胞再多,实验体的人类基因都会永远存在。”
“所以所有实验体,包括成功了的,几乎每天都要忍受基因对抗的剧痛,在这种剧痛里,有不少人会对正常人产生仇恨。”
“也有一些人,会对正常人有着高高在上的心理;因为实验体的身体素质和头脑发育水平都远高于人类,他们会认为自己比普通人更适合做人。”
“而几乎所有实验体,都具备的另一种情感,就是害怕,对序神的害怕和恐惧;因为序神是所有异变细胞的造物者,未走入人类社会的他们,一定会像圣女崇拜耶稣一样,迫不及待地要跪在它的脚下。”
楚斩雨面色是从未有过的严峻:“实验体之间的身体构造基本一致,理论上可以进行融合,融合之后的结果……”
“就是随着个体基数变大,排异反应大大缩小,变异特征更加明显,形成一个仇恨,蔑视着人类,崇拜序神力量,且各方面都非常庞大的一个集群意识支配者,我猜它还可以继续并入人类……而这就是安东尼所热衷的实验,他是全人类的敌人。”
“你的意思是,只要条件稍微符合,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人之巅’的一部分?”
“没错,只需要满足两个条件即可:其一:身体出现变异症状或者持有异变细胞,就算注射过抗体,异变细胞也会在人体内存活一段时间,其二:对序神怀着恐惧崇拜,而这一点,全人类都具备这个特质。”
说着说着,楚斩雨叹了一口气:“我想,之所以对外几乎保密,应该是怕加剧这种恐惧,搅动不必要的慌乱,我更怕,这个第四支配者,会给培育中心那些人一些不妙的启示,这不是军委想看到的。”
“那第四支配者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楚斩雨说:“我当时折磨了他近三个月时间,用尽了我能想到的所有酷刑,但是直到他身上都没几块好肉了,他也没有和我说出任何消息,嘴巴还真严。”
维萨忽然古怪地笑了笑:“要是有人受不了战争的日子,自愿成为支配者的一部分,你该怎么办?要知道,我们社会里很有些乞求群体感的人在。”
“人有权利作出选择,同样也有义务承担选择带来的后果。”楚斩雨不置可否地一笑,把抽尽的烟攥在手里,欣赏银粉般布满掌心的烟灰,“我不同情那些自甘堕落的人,在加入的那一刻,我就要他们死。”
“你一点都不担心?那个家伙,根据你们的描述,应该是个极其会煽动情绪的野心家吧,到时候你也许会成为众矢之的,站在其他人的对立面,也说不定哦?”
“安东尼不过一个极端罢了,充其量只是个恐怖分子,离野心家还差得远,世界需要鼓动情绪的人,但是道德和理念,应该通过耳濡目染,言传身教地传达给后人。”
楚斩雨轻蔑地笑了笑:“煽动情绪只需要一张嘴,就能够迷惑大多数只想过好日子的人,非常简单,而简单的道路往往都是错误的,所以我才说他不过如此。”
“人性是自私的,但人是社会的动物,是社会要求人们为他人着想,所以我们也会憎恨自己的自私,但是自私永远存在;社会的弊病和所有人都挂钩,但出于自私,所有人都觉得是外界和他人造成的,所以会厌弃人生,厌恶一切,变得非常消极。”
“在这种自我精神嘲弄,自我贬低盛行的时候,一定会有人想要利用这种情绪为自己谋利,安东尼就是这样的人,他非常擅长引导人思考自己的丑恶,甚至突破人该有的情感下限,我也是被他蛊惑的人之一。”
“我本人一直认为“自私和善良不冲突”,这个世界需要自私,需要自我反思,但这并不意味着倡导丑恶,就是所谓的清醒成熟了,自暴自弃是人格上的自杀;他太擅长这种事,所以我绝对不能放过他。”
“无论在何时,想要一意孤行地重新重塑全世界的观念和形态的人,最终都会自取灭亡,二战时期的德三就是很好的例子。”
”那个时候,全世界都互相攻伐,民不聊生,但是即便那样,世界也没有沦陷,更何况,安东尼·布兰度绝对比不上当时的战犯,所以维萨你说的情况一定不会发生。”
维萨忍不住鼓了鼓掌:“真是好口才啊楚少将,你这是要在和平年代,我直接举荐你为美国总统。”
“那还是算了,我没有美国国籍。”无形之间,楚斩雨说话的幽默感也提升了。
“说实话,我真没想到,你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我差点就对你改观了。”
“那你也没真改观,说明我这口才也一般嘛,当什么美国总统啊。”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都偏过头去笑起来,维萨不想在楚斩雨面前展示好意,而楚斩雨则是想看向空荡荡的地方,让自己从愤怒和冷漠里安静下来。
那张相框映入他的眼帘。
安东尼能趾高气昂地以为所有自私的人都是卑劣的,那是因为他站在山巅上,作为上位者,他需要人的自私,怯弱和从众,所以才会不断地强调这一点,想把所有人都拉入他的三观里。
而楚斩雨就在战场上,周边的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散,俯仰呼吸之间,流淌的皆是最真实的喜怒哀乐,眼泪,笑容,算计,时时刻刻都在身边。
人固然自私,可是最耀眼的天狼星上尚有暗淡的光斑,而有些人却牢牢盯着这几块黯淡的地方,却对夜空中的光视而不见。
“你以为是我杀了你父亲吗?不不不,审判在场的每一个人,现在活着的每一个人类,都是害死你们全家,和塔克斯小组全员的罪魁祸首!”
“末世的人们巴不得多看看别人的苦难,把一个高高在上的少将拉下神坛,你都不知道他们有多享受这种上下颠倒的快感;就算除开享乐的,也有看热闹的,也有装聋作哑的……你为什么不找他们报仇?”
这是当时安东尼讽刺他的话。
如今却难以触碰到他内心深处。
好比关于麻井直树恩将仇报这件事,楚斩雨不知道其他人或对此作何感想。
反正自己在得知这个消息的第一刻,他没想到自己完全不意外。
人是生物,生物的人性是流动的,善也好,恶也罢,都要为了符合自身利益而转动,在合适的时候调整成适于自己的形态,麻井直树会这么做的原因,大概也是出自于某些自身的需要。
当然,还是找时间问问他吧,主要还是看他是否承认和对此事的态度。
楚斩雨可以接受一个和自己有私人恩怨的人并肩作战,但是他绝对不想和毫无悔改之心的卑劣小人说一句话。
一边想着,楚斩雨一边看向身边那源自百年前的合照,上面穿越时空的微笑,向忍受着百年孤独的他投来可亲的注视:他被人爱过,从今往后,也可以放手去爱别人。
他自嘲地摇了摇头,把相框翻过来,在相片底册看到了艾伦·布什内尔抄写的一首小诗,作者是博尔赫斯。
早在梦魇,恐怖编出
神话或者宇宙起源学之前
早在时间铸成日子之前
海洋,终古常新的海洋,早已存在
海洋是谁,那狂暴古老的家伙是谁?
它侵蚀着陆地的支柱
是许多海洋中的一个
是深渊、光辉、偶然、和风
瞅着它的人将首次看见它
永远如此,基本的东西除了
留下惊奇之外,还有
美丽的傍晚、月亮、火焰和篝火。
楚斩雨看着,轻轻念出了声:
“海洋是谁,我又是谁?”
“我终将在末日后的那天得到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