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琴声突然停了,她听到了王爷低低的呜咽的哭声,
“嫣儿,你有许多天未入孤的梦了,不知道孤思念你吗?你走时二十三岁,我们的儿子走时二十一岁,这么些年了,孤活的苦,孤想去你那里找你。与你永远在一起,可好?”
朱椿一双渴望的眼睛望向墙上画里的美人,长长的睫毛上沾着泪珠,仿佛在等待她的回答。泪眼相望之间,画中那头戴凤冠,身穿青质九翟衣,锦绣袍裙的王妃蓝嫣慢慢有了气息,粉脸白里透红,栩栩如生,黑亮的眼睛放出光芒,糯糯的小嘴蠕动起来,似乎就要张开红唇说话,她有些生气的样子,责备的声音传进朱椿的耳膜:
“王爷,妾身十四岁与你结发,恩爱缠绵,你以为我就舍得离开你,抛下娇儿去死嘛?皇上为保江山,为了无能软弱的皇太孙朱允炆冤杀我父,剥皮萱草,何等的狠毒残忍!你以为他会轻易的放过我们吗?你小心不犯错就会没事吗?”
“都说虎毒不食子,那太子朱标,秦王朱樉,晋王朱棡,都是怎么死的?皇上心里只有江山皇权,只要觉得你威胁到了它们,无须你有错,你就该死。那些功臣良将和我父蓝大将军他真的有错吗?人总是要死的,为了你和儿子我早走一步而已,何须如此的伤心没出息!”
“你要守着我们的家,活的长长远远的,别学我们那不争气的儿子,你要是不好好活着,妾身不是白死了!等将来我们夫妻总是会见面的。”
“嫣儿,我明白了,孤听你的,。”
朱椿嗫喏着,低下了头,用衣袖擦干了眼泪。
殿外的玄月松了一口气,不敢出声。又等了一会,玄月用手指叩了几下门,才轻声委婉的说:
“王爷,刚才陈长史说,明日上午京城有贵客来拜访,说是您的侄孙。是微服游学而来,尚带有几位同行的好友眷属,让您无须惊动,只告诉您好心里有数。”
一阵寂静无声,从里面传出一个清冷的声音:
“知道了,你回吧。”
就着门缝里射出的一线灯光,照见一位约三十多岁,风姿绰约的妇人端庄娇嫩的脸。
玄月呆怔片刻,如来时一样又悄无声息的离去了。她的心里虽然有一点点的惆怅和酸楚,但却是一闪就过去了。长久以来,只有她知道,明里别人都说王爷如今是独宠玄月夫人,其实王爷的心却是一直都在那幅画上,他爱的是画上的那位王妃蓝嫣。谁也无法代替她。
他跟自己在一起不是因为喜欢自己,也不是看重自己年轻妩媚。只是因为她是蓝嫣的丫鬟,能跟他谈起蓝嫣点点滴滴的一些往事,在这些往事里找到过去的影子。他跟自己亲近往往要借着浓浓的酒意,睡梦里呼唤的是蓝嫣的名字。对于这些,自己做为一个卖身入府的下人何须在意,本来自己就不是一个自由的人,主人可以随意的支配自己的一切。
如果说自己还有心有意,那这心这意也不在他身上,多年以前就已经给了那位文心秀口,满腹才华的君子方先生。在方先生身边度过了五年的少女时光,她觉得这就是自己一生的幸福。如今方先生早已作古,斯人已远去,但他留在王府的“正学书屋”还在。他走时没有带走一纸一墨,一切维持原样。也许他是为了给他钟爱的学生世子朱悦熑,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也许这其中也包括用心服侍他五年的侍女玄月。
他曾说,臣唯君命是从,读书人十年寒窗苦读终不过货与帝王家。洪武年间的不明智者,如江西夏伯启叔侄,苏州姚润、王谟等不愿为大明出仕者,后来皆遭枭首诛族。
也许入京为官本不是他的意愿,他是更喜欢蜀中的府学堂,王府的“正学书屋”。
这位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为人一贯文质彬彬,看上去文文弱弱而立之年的江南学者,他到底也没有想清楚,自己是在什么时候虏获,又是怎样得钟的少女情怀?于是,他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方孝孺走了,带走了她的心。方孝孺死了,她的心也死了。玄月哀叹了一口气,
“如果方先生不是奉旨入宫,也不会早早死去。也许他现在还在这里,用他那珠圆玉润的声音教授着诗书。”
脸上两行清泪流下,祭奠着多年的难以忘怀,。
明月楼上,灯还在亮着,灯下的人却已伏在桌上昏昏睡去。嘴角不时的牵动着,露出一丝笑意。也许朱椿是在梦中见到了那位温柔似水,丰采依旧,跟随自己奔驰于山间草地,骑马射箭,英姿飒爽的蓝王妃,他的嫣儿。
忠心的老仆徐公公,轻手攆脚的进来,移开灯盏,替他盖上一张薄毯。一招手又叫来了两个小太监,让他们在一旁好生的守护,才转身放心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