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大殿里,群臣下朝时,一位公公在殿外拦住了夏鼎。
公公奉胡岳口谕,请夏鼎去御书房。
夏鼎跟着公公穿过了白墙红柱的游廊,七弯八绕下,来到了御书房门前。
守在御书房门前的侍卫推开了檀木所做的大门,夏鼎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
只听碰~的一声,大门被合拢,响亮的声音在大殿里环绕几圈后,渐渐停下。
夏鼎不知胡岳请自己来是何意,毕竟君心难测,于是他小声唤道:“王上!”
“咳咳咳!!”
一阵轻微的咳嗽声在整个大殿里回响。
夏鼎寻着声音走去,穿过几道珠帘后,只见胡岳坐在高椅上,他面前的御桌上放着成百上千的折子。
夏鼎对着认真批阅奏折的胡岳下跪行礼,“臣拜见王上,王上万岁万万岁!”
胡岳一边批折子一边轻笑一声,“你们人人只要见孤就与孤说万岁,可这世上哪有真正的万岁之人?”胡岳长叹,“免礼吧!”
“谢王上!”
夏鼎站起身,可胡岳依旧头也不抬道:“你后面有凳子,随便坐!”
夏鼎行了一礼,“谢王上赐坐!”
夏鼎自己搬了个椅子坐下,胡岳悠悠开口,“夏卿,孤今年六十有二了。一转眼就老了,如今白发苍苍,脸上褶皱成堆。”胡岳放下手中的笔,心有感慨道:“孤这个年纪啊,就很怀念年轻的时候。孤初继位时,只有十八岁,周边列国欺孤弱小,古月一时间群狼环伺。就连匈奴都想来一口吞了古月。”
胡岳冷笑一声,讽刺道:“只可惜啊!孤从小就是在马背上长大的,群狼环伺,虎豹围绕又何妨?”胡岳蹙眉,眸中锐气顿时生起,泛着层层杀戮之气,豪气冲天道:“孤带领着古国的一百四十万大军,五征南陌,十讨匈奴,将那些想要欺负古月国的豺狼虎豹全都打趴下。”胡岳眸中锐气骤减,心底只觉畅快,他眸色悠悠,似在回忆着当年他的豪情万丈。
胡岳嘴角一弯,得意的笑在他脸上浮现,“战场虽然危险,可孤从未惧怕过,孤每打完一仗时心里反而还觉得畅快。孤这一生,就败过一次,那一次是因为孤用人不当,所以才败给了南陌摄政王萧曦泽。”
建兴三十二年,柔城城外,百里之地,有一条河名为洛河。
洛河本是南陌的地盘,但那一年,柔城大旱,旱灾严重,柔城内,灾民遍地,尸骨累累。
可洛河水却通不到柔城,所以,胡岳为了解决柔城的旱灾问题,决定派遣二十万大军去强行抢夺洛水,最后挖渠引水,将水引到柔城,解柔城百姓燃眉之急。
而那年,是萧曦泽成为摄政王的第二年,没有功绩不能在朝堂稳站脚跟的他,为了让臣民臣服,在他听说了胡岳派兵来抢洛水时,他向萧瑾年谏言,想要去守住洛河,决不能让他们抢夺成功。
南陌群臣闻言,纷纷阻止,毕竟南陌自萧瑾年登基后,跟古月打仗,就从没胜过,可萧曦泽却一意孤行,执意想带兵去守洛河。
后在明征的支持下,萧曦泽才能顺利的带着十万大军去了洛河。
当时古月君王胡岳派两位将军去抢夺洛河,主将井琦,副将孟定。
井琦是个目中无人,死守教条的将军,他出生武将世家,自幼熟读兵法,是房岭一手提拔起来的。
井琦带兵来洛河时,房岭曾千叮咛万嘱咐过井琦,洛河两岸地势险要,山高谷深,所以一定要小心。
房岭还对井琦说,“柔城和濉州一年都没下雨,但洛河却常年不干,柔城城内城外没有不干之河,所以柔城百姓热死渴死,不计其数,但濉州百姓却还能靠着洛河生活。如今濉州天气炎热,所以你此去抢夺洛河,一定要先将水源占据,抢夺先机。”
井琦闻言,只叫房岭和胡岳放心,自己定会不辱使命,将洛河抢夺回来。
井琦临走前,还立下了军令状,若夺不回洛河,便夷三族。
井琦带军到洛河时,洛河旁边有一座亭子名为扶摇亭。
洛河山高谷深,地势险要,井琦看到这高山深谷,突然灵机一动,心生一计,他命令大军上山驻扎,然后埋伏在山上,等萧曦泽的大军一到,便直接围剿他们。
这一计遭到了孟定的否决,孟定不解问道:“将军,我们来时,房将军千叮万嘱,要先占水源,您这上山驻扎,南军万一以此断我军水源,我军无水可用,届时,必会不战自乱呀!”
“凭高视下,势如破竹。我军驻扎在山上,等南军一到,本将一声令下,届时万箭齐发,南军定会全军覆没,而南朝摄政王也定会不战而降。至于水源一事,兵法云,置之死地而后生。建兴二十年,岑岭之战,兴朝的二皇子领兵出征,不就是用的此法吗?他切断了自己的后路,才逼得将士们奋起反抗,以一挡百,背水一战,最后不还是赢了?”井琦轻哼一声,一脸自信,“我如今效仿此法,也能稳赢不输。”
孟定一脸无奈,“将军,你也知那是背水一战啊,他们有水,渴不死将士。将士有水无粮,还能坚持,可我们是有粮无水,届时,只会败的溃不成军啊。”
井琦不想再听孟定啰嗦,他不悦道:“孟将军,本将自幼熟读兵书,深谙战法,虽是房将军一手提拔,但房将军每每外出打仗时,都是本将守在其身侧,献上妙计,才能助房将军屡战屡胜。此次作战,也是王上和房将军信任本将,所以才封本将为主将,如今本将领兵,孟将军一再质疑本将的命令,是想违逆本将吗?”
井琦是主将,孟定虽心有不甘,但他还是对井琦行了一礼,“是,末将遵命!”
井琦语毕,便转身带着十万大军上山驻扎。
当萧曦泽带着五万精兵来洛水后得知井琦上山驻扎的消息,心中喜不自胜。
萧曦泽感慨,真是天佑南陌啊!
萧曦泽命两万人死守洛河,只要古月敢来偷水,就万箭齐发,杀个片甲不留,但若古月撤退,便穷寇莫追,直接死守水源,后又命两千人扮成平民百姓去濉州买来大量火油,用酒坛装着。
萧曦泽只守不攻,整整围了古军三个月。
三个月后,古军渴死热死不计其数,而就在此时,萧曦泽将大量用酒坛装好的火油扔向山上。
最后用火点燃箭头,发射到山上。
万箭齐发,箭矢如雨,当长箭落到山上时,熊熊烈火,似一条巨大的火龙般,吞噬着山上的一切生灵。
撕心裂肺的尖叫声,歇斯底里的哀嚎声,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在天地间不断回响。
人间地狱,莫过于此!
这一场大战被世人称为扶摇之战。此战孟定战死,但井琦却因命大逃回了古月。
后因此战失败,而被夷三族。
窗外的风吹进屋内,将珠帘吹的乱飞乱舞,叮叮当当。
“善战者不败,善败者不乱。其实败并不可怕,因为打仗的第一课就是要学会善败,败而不溃,败而不馁,如此下一仗,才能赢。”胡岳感慨道:“其实孤年轻时,每打完一仗,回营就要吃三碗面和十张膜,在喝一碗马奶酒,亦或有时喝点中原人喝的烧刀子,想想都觉得过瘾……”胡岳欲言又止,他长叹一声,眸底闪过一丝伤感,“只可惜啊!岁月无情催人老,人生能有几度春。一转眼,孤六十二了,半截身子入了土,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夏鼎抬头时,不禁瞥了一眼胡岳那双阴翳而富有野心的双眸,眸子虽苍老,可却依旧似鹰一般犀利,与他对视,好似他那双眼能看透人心般。
胡岳有狼的野心,贪婪无度,鹰一般的双眸,犀利狠辣,所以年轻时被算命先生说成是鹰视狼顾之相。
而在夏鼎的回忆里,胡岳三个儿子中,胡嘉和胡柏也有这种面相。
此二人目光锐利,为人狠戾,而且两人都能在肩头不动的情况下,回望身后。所以他二人是最像胡岳的人。
回望胡岳的这一生,年少时放荡不羁,一腔热血打天下,阴谋诡计掌朝堂,他也曾金戈铁马,戎马一生,收疆土,平难民。
最后得到他父亲景承帝胡承的认可,得到民心所向,得到朝臣信服。
而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权力,为了心中的欲望,他不甘平凡,也想谋得高位,所以,野心和欲望便成就了他的心狠手辣。
胡岳的前半生为名利而追逐,后半生为天下而操劳。现在老了,他却越来越怕死,活的也越来越荒唐。
宫中三位皇子出现了兄弟阋墙,手足相残的现象,他不管不问,一心只扑在美色和修仙问道上,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世间没有不死的人,但他还是想将修仙问道当做他自欺欺人的一个希望。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许是他老了,才懂得了惜命与享受。懂得了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
胡岳年轻时,于百姓而言,是明君,老了,却变作昏君,与子女而言,他是个不负责任的父亲,于天下而言,他是个功过参半的君主!
夏鼎是个人精,最会察言观色,溜须拍马,他行了一礼,回应道:“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王上,日月交迭,春秋交替,时间无情,生命短暂。而这人活一世,终归尘土,所以这世间哪有人会真的不老不死呢?只是王上是真龙天子,又乃古月国的贤明君主,上天一定会保佑王上长命百岁的。因为只有王上长命,才能继续带领臣等再造古月盛世之辉煌。”
夏鼎一句话让胡岳龙颜大悦,“哈哈哈哈哈……咳咳……”
胡岳开怀大笑,笑声豪迈,但他笑着笑着却因牵扯了肺部的病痛而猛烈咳嗽起来。
夏鼎立马故作担心,“王上,王上您没事吧?要不要臣传太医来啊?”
胡岳摆摆手,一脸不在意道:“孤年轻时,四处南征北战,身上留下了许多伤。如今老了,旧伤时常复发,这是老毛病了,孤也习惯了。”
胡岳伸出粗糙,满是茧子的大手重又握起了御笔,开始有条不紊的边批奏折边问道:“孤老了,是时候该立个太子了。夏卿,你觉得孤三个儿子里边,谁当太子比较合适?”
“王上,立太子一事是王上的家事,臣不便干预。”
“太子,太者,大也,至大无极,太上贵德。”胡岳放下笔,满脸不悦,“夏鼎,你这话是何意思?太子乃一国储君,他将来是要继承孤的位置,是要管理整个古月国的。孤若是随便挑一人出来,若其不堪大用,德不配位,岂不是让古月臣民遭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