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公鸡咕咕叫,
五更已过还睡不着觉。
玻璃开花里外明,
远远就照见疙瘩亲。
俺跟哥哥有交情,
父母阻挡不能成亲。
变一对蝴蝶花间飞,
时时不离俺疙瘩亲。引自左权民歌苦相思
几天后的一个夜里,大雨滂沱。年轻的姑娘砸破窗户,跳了出来。一个人跑到后山上,用歌声来寻找羊倌,呼唤恋人。却不料,雨天路滑,在一道闪电照耀下,姑娘滑下山坡,摔坏了腰,成了瘫子。
姑娘的爹娘肠子都悔青了。但伤心过后,现实摆在眼前。家,本来就穷,老两口近年来又体弱多病,不能干重活。家里家外,原来就指着这唯一的闺女,现在却成了一个瘫子女儿,活儿不能干,光张嘴吃饭,这终身还得让人伺候。
两位老人想“我俩要走了,谁能伺候了她一辈子?”就在这时候,羊倌赵老憨来到了姑娘家里,在两位老人的打骂声中,赵老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他们把女儿嫁给自个儿。
“您二老放心,我伺候她一辈子!”
就是这一句话,让赵老憨从此有了媳妇,一个瘫子婆娘。十来年后,老憨埋葬了病逝的岳父母,一心一意侍候自己的媳妇。
白天,赵老憨在外放羊,晚上回去给媳妇喂水喂饭,把屎把尿,再把一天来老婆尿湿了的衣裤洗了。也自从有了媳妇那日起,赵老憨便再不洗脸再不剃头。一个白净的小伙儿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邋遢老汉。也是自那以后,村里头再没有大姑娘,小媳妇儿议论老憨。唯一不变只有一男一女一唱一和的歌声。出门时羊倌总会把羊赶到草地上安顿好,然后站在树下甩一下鞭子,亮开了那依旧不变的嗓子。
男:樱桃好吃树难栽。有那心思妹妹呀,口难开。
女:山丹丹开花背哇哇开。有了那心思哥哥呀,你慢慢来。
男:青石板开花光溜溜,俺要比你妹妹呀,没一头。
女:谷子里带高梁不一般高。人里头挑人啊,哥哥呀,就数你好。
男:沙地里栽葱扎不了根。因为俺家穷妹妹呀,俺不敢吭。
女:烟锅锅点灯一点点明。小酒盅量米哥哥呀,俺不嫌你穷。引自左权民歌樱桃好吃树难栽
每唱一曲,老憨的脸上都会洋溢出幸福的笑容。
“娘的,这才叫生活!”
哎这一山山望见那一山山高
啊么得儿伊儿哟哟哟
那山上那个酸枣得儿酸枣
长呀吗长得好哎
啊么得儿伊儿呦
叫一声那妹妹
快呀么快些走
啊么得儿伊儿呦
掂上你个篮篮引自左权民歌打酸枣
每次唱到这,老憨都会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屋中那个妹妹呀,你这辈子再也不能陪我打酸枣了。
今天,老憨在山坡上一如既往地唱着歌。坡上的羊群忽然间焦躁起来,似乎是恐惧引发的,羊群躁动着拥挤着,咩咩叫着,都朝山口的方向望着。
赵老憨也向山口望去,只见一队排列整齐、服装统一的人向这边跑步过来,背后都背着枪。枪上的刺刀在阳光下分外晃眼。
土匪来了?老憨的第一意识。不对,土匪没这么整齐。前头还有旗子。那玩意儿是个什么?画的是太阳吗,血一样红的晃眼。
一个士兵很快走到了老汉面前。操着生硬的中国话问。“老头,这里的是什么地方?”
老憨感觉浑身发冷,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说出话。
“你的,聋子的还是哑巴。会不会说话的干活。”这个家伙显然有些不耐烦了,用枪上的刺刀在老憨面前比划着。
“这儿这儿是赵家集。你们是干什么的?”老憨镇定了一下情绪,缓缓地说。
“赵家集!就是这个地方,到了这里就进入了太行山的腹地。”一个看起来像个当官的人接住了老憨的话。这个家伙的中国话说得地道,一口东北口音。这个当官的瞄了一下羊倌,看到了羊倌惊恐的表情。“你不要害怕,我们是大日本皇军。”中国话依旧很地道。
“这位,是我们的长官。川岛中佐。你的。要鞠躬的干活!”那个站在赵老憨身前的日本兵一字一句说道。
老憨没太听懂那个鬼子兵的话,只是迷茫的站着,不知该干些什么。这个日本兵仿佛被老汉的不理睬激怒了。挥动着手里的刺刀。“你的。对大日本皇军不尊敬。死啦死啦地有。”说着突然就猛地把刺刀向前一刺。老憨下意识的一闪,这一刺刀从老憨肩头的衣服上划过去,割破了皮肉,血顺着手臂慢慢流了下来。
“哈哈哈哈。”后边儿的日本兵爆发出一阵狂笑。那个日本兵很显然在戏耍这个羊倌。他也许并没有心思想杀这个老汉,而是把老憨的恐惧作为快乐。那个带队的日本人摆了摆手让那个士兵退下。他拍了拍呆若木鸡的老汉那只流血的肩头,老憨感到了一阵疼痛又咬了咬牙。
“老先生,请原谅我士兵的粗鲁。他是被你的傲慢所激怒,你不要怪他。我叫川岛大健,我们是本着中日亲善的原则来这里要建立圈。我们的枪只针对那些破坏中日亲善的反抗分子。你是我们的朋友,不会针对你,你不要害怕。”
老憨听得一头雾水。什么?什么中日亲善?对他来说简直是听天书。胳膊上的痛催促他赶快离开这里,但腿又不由自主地走向羊群。他得保证乡亲们的羊群的安全,这是他的职责所在。他没有理这群人,只是开始吆喝着把受惊的羊群聚在一起。前面的鬼子兵见这个羊倌竟然无视他们指挥官的问话。一阵八嘎八嘎的乱叫后,端起了雪亮的刺刀。“小野君,龟田君,你们住手!”那个川岛大健喝止了手下。然后是一段老憨听不懂的日语。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羊倌,我们让他吃点儿苦头就够了。要统治这个地方不能乱杀人。你们没有看到吗?他现在最在意的是他的羊群,他只要为他的傲慢付出代价,但不是生命。我们行军好几天了,每天都吃些该死的罐头。我们现在可以享受到香甜美味的烤羊肉了。”
话音一落,这帮鬼子就像饿狼一样闯入羊群。用手抓用脚踢,用刺刀刺。顷刻间就有十几只羊倒在了地上。赵老憨被眼前的场面吓住了,他哀求着并试图阻拦,却被日本兵一次次撞倒在地上。
“各位兵爷别杀我的羊。这是东家的。你们住手啊,求你们,你们要出气打我也行,别杀东家的羊啊。”
日本兵嬉笑着,他们正沉浸在杀羊的快乐中,完全不理会这个只能坐在草地上哀嚎的可怜的羊倌。一阵散乱过后,草地上只留下瘫坐在那里的老憨和一地的鲜血。日本兵唱着叽里咕噜的日文歌扛着羊扬长而去。
这队日本兵是隶属于独立混成旅第二旅团的一个中队。由那个叫川岛大健的带队。这个川岛是个中国通,说一口流利的东北口音的中国话。
当年在日俄战争后,原来由沙俄修建的中东铁路长春至旅顺段被转让给日本,日本改称为南满铁路。为了彻底接管这一铁路,日本在中国东北成立了一家特殊的企业满铁株式会社。满铁表面是一个经济机构,但它自1906年成立之日起,其活动就超出了铁路及经济的范围。侵华日军的最早的先锋部队关东军,就是以南满铁道警备部队的名义组建的。而担任日本满铁株式会社首任总裁的后藤新平曾经这样规划:“第一,经营铁路第二,开发煤矿第三,移民第四,发展畜牧业。其中以移民为最”以经营铁路为基础,不出十年,则将有五十万国民移居满洲,俄国虽强,也不敢轻易与我挑起战端。和战缓急的大权,居然掌握于我之手中”。
1908年6月,后藤新平在向日本内阁总理大臣提出的备忘录中再次鼓吹“满洲移民论”,“进临满洲之我国移民,以今后10年为期至少为50万人,若有可能则应达到100万人以上……如随年积月累得以移入大量人口,满洲则在事实上成为帝国领土。不仅在以后归还之场合我之利益确定不动,而且或许出现最终不必归还之情况。”
川岛大健的父母就是在这期间从日本来中国东北的最早的“拓荒团”的成员,川岛从小就在东北长大,熟悉中国的人文地理。这个家伙在“九一八事变”后进入日本关东军服役。在东三省参与了多场战斗,手上沾满了中国军民的鲜血,是个血债累累的刽子手,刚刚提成中佐,就随同第二旅团来到太行山扫荡。
现在,川岛大健这个家伙正带着他的士兵,扛着战胜了一个手无寸铁的羊倌后所获得的战利品大步走进了赵家集。
此时此刻,获知了日本人进太行山消息的海东青、忆君、龙三、王金宝等人正带着龙王山的众位弟兄在从龙王山赶往鬼子从赵家集回辽远县城的必经之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