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少年定了定神,开始慢慢叙说起来。
护国战争结束后,为国为民立下不世之功的蔡锷将军却身患喉癌,医治无效,英年早逝。天妒英才,小凤仙得知蔡将军死讯,痛不欲生。伤心过后,在弃婴堂收养了一个刚满周岁的弃婴,取名忆君,以寄托思念之情。小凤仙将忆君带在身边,教他读书写字。只可惜好景不长,忆君七岁那年,小凤仙一日出门未归,忽然不知去向,再无踪影。忆君便跟随小凤仙身边的吴妈一起走南闯北。说是叫吴妈,其实是小凤仙买来的丫头,江南人,十几岁就一直侍奉小凤仙,从未嫁人。小忆君打小唤作吴妈,既是主仆,又称母子,自小凤仙失踪后二人便一直相依为命。刚开始,二人还有一些积蓄,虽然精打细算,但还是很快花光了,适逢军阀混战,二人无处落脚,只得以乞讨为生。一个女子,一个孩子,受尽白眼,在流浪中度过六年光阴。
上个月,二人走在太行山地界时,吴妈困饿交加,忽然染病,咳得厉害,浑身乏力。二人没有法子,仍然只得上街乞讨。一上午只讨得了两个菜窝窝勉强填填肚子,实在是走不动了,忆君想了个法子,用树枝在土地下写上“乞银看病,叩谢大恩”八个字,忆君跪伏在地上,让吴妈坐在身后靠在树下歇着。
一辆马车停在身边,一个瘦长的男人从车上跃了下来,绕过忆君,踱到吴妈跟前,仔细端详着。吴妈今年三十出头,虽然蓬头垢面,却也有几分姿色,尤其是她那江南女子的灵秀之气,与当地人显然不同。只见这个瘦长男子慢慢蹲下身子,用贪婪的眼神把吴妈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这个人脸上抽搐了一下,慢慢从牙缝挤出了几个字。
“让爷出钱给你治病,可以,再给你娘俩填饱肚子也可以,只是吗”
“只是什么?”吴妈低声问。
“只是你得让爷看到爷有什么好处?”边说边将饿狼一样的眼光在吴妈破烂的衣领里搜索着,“等验验货,爷舒服了,自然会保你好过。”说完自己嘿嘿的干笑起来。
吴妈突然像被电击了一下,快速往后蜷缩着,用双手慌乱的捂住胸前,本来高烧引起脸上已经发红,现在更加红了。忆君愤怒的看了一眼瘦长男人,站起身,后退一步,忽然低头撞向赵顺的肚子,赵顺没有防备,被撞的一个趔趄,险些坐在地上。赵顺一下恼羞成怒,冲上来一把抓住忆君的头发,用力一甩,忆君被甩的坐在了地上,忆君又从地上骨碌起来,攥紧拳头,还要往前冲。
“孩子,住手!”
吴妈看了忆君一眼,示意放下。忆君退到后边,两眼狠狠盯着那个家伙。
“不用您帮忙了,好意我们领了。”
“嘿嘿,崽子都他妈这么大了,什么没来过,还在这装啥了?以为自己是黄花大闺女了?爷看得起你是你的福分,别不识抬举!”
“管家,赶快走吧,老爷那边可是心急火燎的!”赶车的家人似乎也看不下去了,催促着。
“用你多嘴!”瘦长男人白了一眼赶车的,又转向吴妈。
“这样吧,你想想,好好想想,想通了让这个小崽子找我赵顺,记着,赵顺!赵家集没人不知道!”说完狠狠瞪了一眼忆君,又留恋的瞥了一眼吴妈,趾高气扬的跨上马车,扬长而去。吴妈又病又饿,又气又臊,渐渐感觉昏昏沉沉,慢慢靠在树干上。忆君看到赶忙上去扶住,在后背拍打着。吴妈大咳了一阵,才慢慢坐直。
看马车走远了,周围人慢慢散了,旁边过来一个扛锄头的汉子,看看周围没人,才低声和忆君和吴妈两人说:“你们是外乡人,不知道我们赵家集的事。我说给你们吧。我叫赵大楞,土生土长的赵家集人,刚才那个家伙叫赵顺,四十大几的人了,却一直没娶媳妇,有钱就去百花楼,他自己常说百花楼的姑娘各个都是他媳妇,才不想让一个婆娘拴住,夜夜洞房多快活。还有的话,我都羞于说。不过这家伙是赵家大院的管家,人勤快,脑子活,把赵家大院打理的很好,很得赵家老爷赏识。听说因为逛窑子这事赵家老爷没少说他,可屡说也不改,后来也就不说了,由着他。”
“哦,谢谢您告诉我这些,那我们该怎么办呢?”忆君慢慢站起来,边作揖便问道。
“这小子不好,但我们都不敢惹,让他盯上没跑。现在这情况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你去找管他的人。”
“管他的人?”
“对,这家伙最怕的就是赵家老爷赵敦儒,赵家老爷那可是大善人,到时候不仅帮你管管赵顺这小子,说不准还能给你娘看病,管你们口吃的。去吧,小子,记住,可别说我说了赵顺的坏话。”
忆君谢过赵大楞,目送他走远,低头看见地上有半截纸张,想是刚才和赵顺撕扯的时候掉下来的,捡起来一看,上边只有两个字,一个“洋”字、一个“医”字,不知何意,就随手扔向远处,让风刮飞了。然后背起吴妈,应该说半背半扶返回山神庙,让吴妈靠着供桌坐下,然后起身就走。
“小少爷,你先别走,你听我说。”
“吴妈,你说吧!”
“小少爷,我怕是不行了,有些话我得说说,这些年了,咱们娘俩走了山东、直隶、河南、山西,四处漂泊,相依为命,虽然您是少爷,我是下人,可我恕个罪说咳,咳”说着一阵咳嗽。忆君忙俯下身在吴妈后背上拍打着,“您别说了,歇会吧。”
“不行,少爷,您让我说完。恕个罪说,虽然我从没有婚嫁,但我也是个女人,哪个女人不想有自己的孩子?小少爷,我心里是早把您当成自己的孩子啦!咳咳咳”吴妈咳得越来越厉害,忆君拍打着吴妈的后背,眼里噙着泪,哽咽着说,“您别这样,干娘虽说收养了我,但这十多年来,您才是与我朝夕相处,拉扯我成人那个人,你不是下人,您就是我干娘,不,亲娘!比亲娘还亲的娘!”
“小少爷,您可不敢这么说,我始终是一个丫头,心里想想已经大不敬,怎么敢让你叫娘!可不敢,可不敢,今天我怕是不行了,少爷您自己走吧,别让我累着您咳咳”
两人抱头哭在一起。一会,吴妈沉沉睡去,小忆君从供桌前扯下一块布幔,抖了抖灰尘,轻轻给吴妈盖上,然后转回身走出破庙,向集上走去。
如果按赵大楞所说,这个族长老爷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善人,一定会帮我这个穷苦的外乡人,到时候给请个郎中,一定能看好吴妈的病。少年想着,脸上绽开一丝笑容。
赵家大院很好找,赵家集村中央最阔气的院子。这个高门大院一定就是赵老爷的宅子,墙很高,院很大,阴森森的。朱红的大门两边各有一个石狮子,张着血盆大口,仿佛要把人吞进去一般。忆君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
木头门柱上刻着一副对联:
“学经济师从孔孟,讲道义写成文章”
忆君站在大门外,忽然间犹豫了,这个朱门大院的主人赵大老爷真的会帮我们这两个穷苦的外乡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