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郡守应声,刚要起身,就被商越叫住,“我先随你一块去看看。”
城墙上,商越被突如其来的凉风灌入,猛地咳了几声。
他眺望城下,不远处虎背熊腰将军已经安营扎寨,望着那里人头攒动,炊火燃然,他只觉得似有一张巨大的网,铺天盖地的朝他笼罩而下,昨日厮杀时敌军的刀剑入骨半寸,几乎令他站立不住。
三日已过,北漓大军的人数不见少,可济城却快弹尽粮绝了。
难不成……
心下顿时一片悲凉,商越睫羽狠狠一颤,巨大的无力感抽丝剥茧一般将他死死缠住,微末的希冀几乎泯灭。
“民女求见殿下。”
就在此时,有脂粉的味道由寒风送入他的鼻端。
商越整理好自己的表情,转身朝声音来源处走去,站定后,他怔愣。
那些早已被他们藏在后方的闺阁少女,青楼歌女正站在城墙下,一个个的围上来,抬头望着商越的方向。
“你们来做什么?”商越快速走下石阶,满眼都是疑惑。
杨老太爷刚及笄的孙女走上前,朝他屈膝福礼:“济城情况如何,民女们已经知晓,殿下…我们前来也是想为殿下、为济城出一份力。”
少女这话说的模棱两可,商越不明所以,却猛然听见投石机处传来巨大声响。
前几日周燮与他提过的那位倚红楼的花魁姑娘,正冷着一张脸,手上将自己一张张价值万两的名贵古琴砸入熊熊烈火中。
商越怔然,他记得周燮说这花魁姑娘是罪臣之后,自小琴艺无双,她父母死时只给她留下一尾焦尾琴,不管身处如何境遇,她从未丢下那尾琴,后来她在倚红楼多年,裙下达官贵人数不胜数,自然有人愿意搜罗古琴博美人一笑。
当时,周燮一边啃着饼子,一边对他说:“殿下你是不知道她有多宝贝焦尾琴,属下就想着多挣一些军功,多攒攒银子,到时候给她寻另一把焦尾琴,届时属下才好求娶她。”
可眼下,那花魁姑娘从身后小丫鬟的手上接过最后也是她最宝贵的那把焦尾琴,细细瞧着,似乎是察觉到商越的眼神,她动作微微一顿。
回过身看向他,平静无波的双眸瞬间掀起惊天骇浪。
“殿下。”
她抱着焦尾琴的指尖泛白,眼睛里满是不舍。
“这是妾的爹娘留给妾最后的念想,可…我爹在世的时候曾告诉我一句话,他说先有国,后有家,先有大家才有小家,最后才有自己。妾身世飘零,虽踏入红尘腌臜之地,却从不被人轻视,济城很好,若今日妾的琴能救下满城的百姓,能让济城之后三十二城免遭战火屠戮,那妾也不算辱没家门了。”
花魁红了眼眶,柳叶细眉蹙起,红唇哆嗦着,大声冲商越喊道:“此战请殿下必胜!殿下听清楚了吗?”
商越朝她郑重点头,承诺道:“孤听清楚了,此战若胜,孤寻遍天下也定会为姑娘寻到另一尾焦尾琴。孤也定会守好济城,护好满城百姓,护好身后三十二城。”
闻言,花魁姑娘再不犹豫,她转身含泪将那尾焦尾琴摔碎,投入熊熊火焰中。
火光冲天,墨云翻滚,遮天蔽日,迸裂四溅的火星却似要穿透天穹,与天争,与命斗,以更热烈的姿态为毫无生机的济城留下一抹生机。
在花魁烧了自己的琴后,她身后的闺阁女子,青楼女子纷纷将自己的乐器砸向烈火中。
这些女子,有的被世道践踏一次又一次,有的被家人庇护长大,可她们骨子里的清正并未被不公平的世道吞噬,也并未被磨灭。
她们永远都是美好的,也永远都值得被尊重,被珍爱。
“还有我们呢,殿下。”
商越循声望去,街道上站满了百姓。
他们把家里能用的,不能用的燃料都带了过来。
有个刚会走路的小孩子,甚至拉着他母亲的裙摆,将自己的拨浪鼓也扔进了火中。
周燮慌忙背过身,默默擤鼻涕。
商越眼底噙着泪水,抬手抹了抹,他走到人们面前,突然双膝跪地,后背绷得紧紧的。
“越,拜谢诸位,”他两手拱合在一起,手心向上,手背贴于地面,然后垂首将额头贴在手心上,“愿此战后,家国平安,百姓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