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乔利利再次去医院,就带上了康旋。康旋害怕乔利利被杀,自己也想长长见识,看看他们那群人怎么操作的。
康旋实在想不明白,乔利利怎么还能允许苏林礼靠近她,尤其是发生那样的事之后,这种人比周季氨看上去可怕多了,如果她被周季氨吸引,无论是出于物欲还是情欲都合情合理,她的虚荣心还不至于丧失理智。她能允许苏林礼公开跟着她,和她一起招摇过市,被动接受这种公开关系的仪式,实在是疯了。
你知不知你给人造成了多大的误解,康旋说,很多人都在传你有新男友了。我说是什么人呢,原来是他,他干过什么事,你难道不清楚吗,你要是喜欢杀人犯,就不应该跟周季氨分开,他至少还能让你过得好一点。
乔利利则表示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实质性进展,她不介意被当成某人的女友,反正她名声都这样了,差点就人尽可夫了。她还说她只是想找出自己脑子坏掉的原因,无论治好治不好,她最后都会跟他划清界限。
看来她确实脑子坏掉了。希望她不要玩火自焚,希望她说到做到吧。希望苏林礼能放过她,她看上去太没心没肺了。康旋才两天没跟乔利利见面就发现她好像吃错药了。
康旋看苏林礼给乔利利戴上了连着线路的头套,戴头套就戴头套,他怎么还摸她的脖子呢,乔利利微微打了个寒颤,可怜的孩子,她可能觉得自己差点被掐死了。
等苏林礼开始分析乔利利的大脑数据,康旋开始以客户口吻咨询克隆体和记忆移植,尽量不流露出任何道德审判的迹象。
“许太太的手术效果太好了,希尔达太太、麦康纳太太差点没认出来。她们都比以前还要光彩照人,不过我好奇,她们换了年轻的身体之后,原来的身体怎么处理的?”康旋问苏林礼,就像上次乔利利在派对上问许太太一样,纯粹的寒暄。
“记忆成功备份移植到克隆体之后,原来的大脑记忆就会销毁,这个时候许太太的身份属于克隆体,原先的身体只是失去记忆的身体,而不是许太太本人了,只是许太太身上的一部分器官,家属签署手术协议后,医院有权随意处理。”苏林礼说,他说的有理有据,话术非常娴熟,显然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一切都是公事公办。
失去记忆的身体,乔利利听到这句话时后背发凉,原来他们这些人就是这样构建杀人的合理性,非常科学,毫无人性。原来被捆住手脚的许太太连生命都不算了。
“可是原来的身体如果没有销毁,也至少是一个生命吧,许太太身上哪怕切掉一部分器官也不能叫做生命,更不会有求生意识。但一个身体即使失去了记忆,也可能会有求生意识吧?”康旋问,她纠结一下,打了个自己不喜欢的比方,“就比如乔利利这样,她不记得以前的记忆,但至少有生命意识。”
乔利利想求康旋别问了,千万不要把她跟许太太的身体扯到一块,等苏林礼解决了这个逻辑悖论,说不定哪天就对她痛下毒手了,这种人需要克服的心理问题只是单纯的逻辑问题,复杂的伦理思考是不存在的。
苏林礼似乎产生了一丝惊诧,沉默了一下,不过他脑子一转,又绕了出来。“还是不一样的,原来的许太太同意销毁原来的身体,就跟截肢手术一样,需要经过患者和家属同意。但乔利利小姐不觉得失忆有什么不便,而且还不打算医治。”他说,还回头看一眼坐在那里的乔利利,好像在征求她的同意。“乔利利没有给自己找克隆体当替身,乔利利的身份只属于她自己。”
“所以说销毁身体只是一个协议问题。患者的主观意识是不重要了,销毁身体对于原来的身体只是个截肢手术,只是这种截肢是捣毁原来的大脑,保留身体当实验用品。”康旋说,她脸上有点严肃,不过依然还算客气。
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他要是发现了怎么办,乔利利心里打鼓。
苏林礼消化了一下,好像没发觉康旋的讽刺意味。“没错,原理上是这样的,这能说得通。而且人的主观意识是不可靠的,许太太的身份是外界认证出来的。”
“你们俩别提别人了好不好,赶紧看看我的脑子,我到底有什么大病,我肯定跟许太太她们不一样吧。”乔利利靠在椅子上侧过头说,“我并不是单纯的失忆问题吧。”
“你的问题确实有点特殊,人的大脑记忆,一部分是自己记得的记忆,知道自己知道什么,一部分是自己不记得的记忆,不知道自己知道什么。”苏林礼转过椅子,面对乔利利说,“而你的记忆,几乎都是不知道自己知道什么。”
“什么意思,不太明白。”乔利利说,头套像是一个大手抓住她的头皮,她躺在那里随便动一下都像被揪着头发。
“你的记忆你的意识几乎都是下意识的,比如你不记得自己是否记得自己叫什么,当别人叫你的名字时,你知道那是叫你。你的大脑不知道你会用枪,但是当你拥有一把枪你就知道怎么用。你的记忆都是这样的。”
“我明白了,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不过没法回忆过去也很麻烦,为什么别人都能讲自己的故事,我却不能呢,这一点太遗憾了。”
“正常的大脑有回忆机制,然后想起以前发生的事。大部分时候,一个人要是忙于眼前的工作,并不会回忆过去。你的回忆机制阻塞了,导致你哪怕不忙于工作也不会回忆以前的事,或者说你的回忆截止在苏醒之后。”
“怪不得我那么容易无聊,别人闲着没事儿有大把回忆可以度日,我只能诚惶诚恐,担心有今天没明天。”乔利利闷闷不乐地说,“还好,我还有苏醒后的记忆,我等于是在飞船上出生的。我一辈子也只能认识你们这些人。”
“这也不算什么大病,我现在也不想登上飞船之前的事,太无聊了,毫无意义。”康旋说,她捋捋垂下来的头发,开始回忆。“我登上飞船之前的二十八年,要么在学校里度过,要么在公司里度过。登上飞船之前的五年,我一天之中至少有十个小时都在一个两平米的格子间里活动,大部分工作都在两百平米的办公室跟几十个人一起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