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自责着,忽然听到耳边有清晰的蟋蟀叫声。他循声望去,一只通体油亮、漆黑的大蟋蟀正趴在内室的中间。它叫得不再像文太室堂上那么铮铮作鸣,而是很柔和的,犹如玉石轻轻叩击一般,也仿佛是在招引着姬旦。
“好蟋蟀!”姬旦就起身来,想去抓起那只蟋蟀,就像他年幼之时经常干的事情那样。那只蟋蟀倒十分机灵,姬旦一扑不中。它蹦了不多远,停下来回首招引。姬旦就随着它走出内室,并愈行愈远,不知不觉来到一个大殿之外,就再也看不到蟋蟀的踪迹。
姬旦在殿外站立着发呆发楞,不知道是进好,还是退好。
这时候,大殿之内突然传出来了姬昌的声音:“在羑里狱大中,已经向上天许诺过了,倘若老夫能活着归来,而大周若能事成,就封他为周公,将我故周之地都交封给他!我姬家,上不应负天,下不应负人!你自己,也要小心!你应该牢牢记住,他的名字叫幸,叫少年幸,叫姬幸!”
“父亲!”姬旦一惊,连忙快跑着上了大殿之门,走了进去。然而大殿之内,黑漆漆的一片,仅仅有非常小的一块光亮。姬旦就冲着那片光亮走去,跨过光亮,却看到了一个火光四起,到处是乒乒乓乓砍杀之声和呼喊之声的大城。他熟悉那个大城的地平线,毫无疑问,那里正是他潜伏了七年之久的朝歌城。
“朝歌内乱了!”迎面姬旦遇到了姬发。姬发有点欣喜若狂的样子,“四弟,你所言不虚啊!我们周人的大业指日可待!功成之后,朕封你做‘周公’,列开国第一功臣!”
姬旦心中一悸,说:“二哥,只要成功就好,‘周公’之位,父王或许另有安排!你难道未曾遇到父王?”
姬发摇了摇头,苦着脸说:“我可不敢跟父王多说什么?他喜欢拿我跟大哥比,总是说我‘疑虑甚多,胆略不足’。我已经很努力了,上山博虎,入谷猎熊,冲锋陷阵,砥砺胆子很久了。可父王尚在世时,还总是说我‘宿不悉啊日不足’,到去世,还是当着大家面说;‘日不足,惟宿不祥。’我真十分懊恼,一定要证明给父王看看!”
“宿不悉”就是夜晚不退尽的意思,比喻阴柔之气太重,“日不足”就是白天未全到的意思,比喻阳刚之气太少。
姬昌的这话,其实也是姬旦多年的对二哥的感觉,他总觉得姬发一直以来总是在虚张声势,在父亲面前好说勇言大言,平时也喜欢摆出赳赳武夫的架势。一旦遇到谋断之事,便优柔寡断起来。父王被拘、大哥被杀,姬发毫无准备地匆匆被推上太子之位,诸臣请他去朝歌请罪求恕,他不敢向西多行一步;大家请他索性冒个险,早早吞并了崇国,陈兵边境,力压殷商放人,他更不敢。七年之间,一无所为,只知重金贿赂殷商高官求保姬昌平安,花钱无数,也致使并不富裕的周国亏空不少。若非姬旦只身潜伏朝歌,极力周旋,真不知后果会怎样。
虽是这么看,姬旦也知道身为一国之君的压力,和辅臣是不一样的。他依然十分敬重这个为人温和、十分看重兄弟情谊的二哥,姬旦深知自己外柔内刚,心硬如铁、气量欠阔,很多方面未必就胜过二哥。虽知道姬发的外刚内柔,姬旦也从不别旁人说起,不过,这番话姬发对自己说,他还是有点意外,感觉种种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