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正值盛夏。
这片林中空地的外围是一片被烈日晒得微微发烫的银白色铁制栅栏,而在栅栏中间则耸立着一座石木混合的小教堂,侧面还有几栋低矮的单层木屋,赫尔文就在木屋后边那几片菜园子里耐心地为那些作物挨个浇水。
这里是秩序教会的所在地,也是他这十年里生活的地方。
当年刚刚穿越过来时,那头野猪实在给他吓得够呛,以至于这么多年来赫尔文几乎就没敢出过这片森林,他每天都窝在书房里如饥似渴地研究各种魔法知识,好努力让自己的实力提升到不用再惧怕任何东西的地步。
而事实证明他也的确很有天分,当初罗薇娜阿姨在把他捡回来后不久就为他做了常规魔力测定。
两秒钟后,罗薇娜就在测定水晶那快把人晃瞎的光芒中,当场把魔力量和元素亲和度都高出天际的赫尔文定为复兴秩序教会最大且唯一的希望,就连仅剩的另一位教会成员凡妮莎都对此表示毫无意见。
“赫尔文!”一声呼喊让赫尔文抬起头来。
教堂的石墙边正站着一个身材匀称,穿着洁白长袍的女孩,她远远地向着赫尔文招手,脸庞和那一抹飘扬的红发都在晨辉中染着一层温暖的光色,就像是天使降临于这片世间,呼唤着虔诚的信徒前去接受洗礼。
十年的时光过去,凡妮莎也显得成熟了不少,不过她身上那种充满元气的活力还是一点也没见消退。
赫尔文抬起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也挥挥手算作回应。
今天是他举行圣职者晋升仪式的日子。
在秩序教会,普通成员十八岁成年之后就可以直接晋升为圣职者,说起来也算是个重要的仪式。
只不过,就像是当年罗薇娜阿姨在询问他是否愿意跟自己回去时所说的那样,在这个已经彻底没落的教会里,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他们这一家三个成员罢了。
甚至于罗薇娜自己都在几年前的一个寒夜突然失踪,这种破败的情况似乎变得更为严峻起来。
看到赫尔文向着这边走来,凡妮莎也轻咳两声,换上了一幅认真的神情,她站在赫尔文面前,向着赫尔文伸出手指,轻轻地点在他的额头之上。
“我以秩序教会代理大祭司的名义,正式任命你为秉持女神福音之代行者,以及维护世间秩序与正义之圣职者,愿女神护佑你我……”
凡妮莎的声音并不大,她没有做什么复杂的准备,也没有说什么冗长的语句,仿佛只是在随口说出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不过赫尔文感受着她指尖轻触传来的丝丝凉意,只觉得这段话庄严又肃穆。
“愿女神护佑你我。”赫尔文低着头轻声回应着。
“好啦,仪式完成,恭喜恭喜!”凡妮莎念完诵词,笑着抬手从赫尔文的额头上掠过,顺势揉了揉他的头发。
“嗯……而且这套袍子还挺合你身的嘛,不枉我特意跑到迪维森去给你定做衣服。”凡妮莎说着,又后退一步拉开点距离,看着赫尔文身上那件绣着金线的精致长袍,目光中全都是满意。
赫尔文闻言不禁有点拘谨:“什么?定做的?那得花多少钱啊?”
“哎呀不贵不贵,”凡妮莎潇洒地摆摆手说,“给最令我骄傲的弟弟买衣服谈什么钱不钱的,再说了,你都成圣职者了,哪能连一身好行头都没有呢?”
“哦对了,除了这身衣服,我还给你准备了两个小礼物,一个在书房的桌子上,另一个……喏。”凡妮莎说着,低头从腰间的小布包里摸出来一个东西递到赫尔文手里。
“这是?”
赫尔文小心地接过来看了看,手中的东西是一块洁白的菱形石头,看起来就像是某种名贵的玉石,表面还有很多淡银色的符文若隐若现。
“秩序教会代代相传的圣石,想要激活它需要同时具备庞大的魔力量和极高的元素亲和度,简直就是为你量身打造的,”凡妮莎兴冲冲地解释说,“现在你已经成了正式的圣职者,实力更是达到了高阶魔导师的程度,也是时候把它交给你了。”
“不过有件事你得注意一下,”她顿了顿又说,“这块圣石同时也是一把钥匙,能够开启秩序教会以前分布在各个国家的据点啊,秘藏啊什么的,想要复兴教会的话,我们最好还是去那些地方看看。”
“嗯,明白了。”赫尔文点点头,打开腰间的旅行袋,将圣石小心地在里边放好。
在教会里安稳幸福地生活了这么多年,罗薇娜阿姨和凡妮莎还对他有救命之恩,应该担当的职责他肯定不会推辞。
“那么我们第一站先去哪里?”赫尔文又抬起头问。
“先去迪维森吧,”凡妮莎想了想说,“迪维森是最繁荣的城邦之一,离得还近,而且我们也得顺便去把你这身袍子的尾款付了……”
“嗯……这里真是毫无变化,还是当初那个样子。”
凡妮莎的话还没彻底说完,就有一道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什么?”凡妮莎愣了一下。
但她很快就从赫尔文那同样疑惑的目光中发现,这句话并非出自赫尔文之口。
周遭的空间不知何时弥漫起一股极为浓重的压抑感,就像是暴雨来临前的那几分钟一样令人胸口发闷,而与之相伴的还有寂静,无边的寂静。
森林中那些时常响起的鸟鸣声,远处隐约的溪流声,以及微风掠过枝叶的沙沙声都瞬间荡然无存,整个世界都好像陷入时停般沉寂起来。
老练的探险家都明白一个道理,当你走在森林中遇到这种安静到极致的情况时,你多半已经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盯上了。
这也是赫尔文此时此刻内心里的唯一想法。
一旁的凡妮莎在经过最开始短暂的惊讶后,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立刻侧过身,将目光锁定在空地外围的那扇铁格栅门前,像是知道有什么东西会从那里出现一般。
赫尔文也微微侧身,将目光看向那个位置:“凡妮莎,怎么回事?”
听这个声音的意思应该是以前来过这里,但十年来这地方只迎来过一位客人,赫尔文记得那是一个长着尖耳朵的和蔼女人来着。
“虽然我的魔力量远不如你,可单论对魔力的感知,我比你要稍强一些,妈妈消失的那个晚上,空气中就弥漫着和现在一样的气息。”凡妮莎语速飞快,好像想要将压制在内心深处的记忆一股脑地回想起来一样。
而就像是回应她般,那个稍显虚弱的男性声音也再次响了起来。
“嗯……不愧是她的女儿,感知都是一样的敏锐。”
随着话音落下,银色的铁格栅门前突然浮现出一个一人多高,通体黑紫的椭圆漩涡,紧接着,一只黑色的靴子率先从漩涡中踏了出来,而后便是像喷泉般涌出的黑色雾气,说话的人就在黑雾的环绕中缓缓走出,并在赫尔文和凡妮莎的面前稳稳站定。
来人穿着深紫的长袍,脸庞被兜帽的阴影所笼罩,肩膀两侧那几片漆黑的甲胄看起来就像是沙漠中斜立的巨岩般直刺天际。
在看清他的一瞬间,赫尔文甚至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停跳了那么两秒钟,彻骨的寒意氤氲着弥漫,像是冰河般将他一点一点地吞没,让他的每一根汗毛都在微微发颤。
“这个人,极其危险!”
他的心里不断响着预警。
身边的凡妮莎拳头紧攥,死死地盯着那道被雾气环绕的身影,许久之后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你,到底是谁?!”
“嗯……”
那个人并没有立刻回答凡妮莎的问题,他只是抬起手,摸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凡妮莎一番,直到像是彻底看透了这个愤怒的女孩后,他才不紧不慢地回答起来。
“吾之名为绝暗康特里亚斯,凡妮莎,恐怕接下来,你要和我相处很长一段时间了。”
“……”
赫尔文和凡妮莎全都沉默着没回话。
空气中弥漫的寒冷温度和那犹如死水一样的压抑感让赫尔文的呼吸有些艰难,他盯着眼前那个浑身裹挟着黑雾的神秘男人,在脑海中搜寻着一切可能击败对方的大威力魔法,但思前想后,他只得出了一个可悲的数字——零。
即便他因为刚穿越时的惨痛经历在教堂里窝了足足十年,始终都在苦心钻研着那些神奇的魔法,也接受过大量关于魔法的教育和训练,对各种类型的魔法术式都谙熟于心,可不知为何,赫尔文在看着眼前那人时总是不受控制地有种无力感。
有些时候人生就是如此悲剧,在你满怀期待,打算和家人一起迈向这个崭新的世界,开启崭新的生活时,你面前就会突然跳出来一个浑身上下都焊着“孩子你高兴的太早了”这几个大字的敌人。
何况那人仅仅只是往那儿随便一站就让你几乎没法动弹,偏偏这时候你还必须得强迫自己在脑子里冥思苦想出一个对抗的办法,这给人带来的压力简直不要太大。
所以赫尔文当场就流了一脑门子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