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青与徐秉真相约比剑的第七十个年头,两人都已经是垂垂老朽的白发之身,其实年间两人共计悄无声息的比剑八次,每次都以任青险胜告终,其实年漫长岁月,朝代更迭,任青仍旧未入天人,身体与凡人一般苍老。
昔日二八少女,终于不堪岁月琢磨,化为了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宫中昔日杂役早已相继过世老死,就连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改名换姓甘为无名之辈的初夏,也在五年前老死。
也不知是不是被世事所败,自赵东琼死后任青对于长生的追求变得不再那么疯狂执着,也许是心冷之故,任青从此再宫中再也没有收留过任何人,形单影只的一个人生活,直到有一天,就在任青与徐秉真相约斗剑的第九次时日将近之时,忽然有个年轻人带着一个老旧的酒坛上门拜访,带给了任青一个消息。
西蜀藏剑楼老祖宗徐秉真,于三个月前在楼中为门下弟子们讲剑时坐化,临终前曾对随身几十年的佩剑蜀道连道三声对不起。
年轻人带完消息后放下酒坛就走,任青却叫住了他,问:“徐徐楼主林取钱可有什么话留给我的?”
年轻人细想后摇头,任青这才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后者行礼退去。
空无一人的大殿中,任青拍开了酒坛的泥封,浓郁的就像瞬间布满了整座大殿,凭任青浅薄的酒量,一时间光是呼吸就已经由饮酒的畅快之感。
这坛酒也不知道在地下埋了多久,斗大的酒坛中只有三四层残余的酒液,量虽然很少,但质量却很好,坛中酒液淡黄粘稠,倒之如陈年蜂蜜,入口即化,任青好似明白了什么,从来不怎么饮酒的她一直细细品味,直到酒尽。
这坛酒有个很俗的名字,女儿红。
传说谁家如果生了女儿的,会在孩子出生那天在家中院子里埋下几坛酒,待十几年后女儿出嫁再挖出来喝。
一坛酒饮尽之后,酒坛砸落在地摔了个粉碎,任青脚步踉跄的走了几步,终于还是扑通一声倒在地上,醉死过去。
睡梦中,她现实见到二八年华模样的徐秉真,一身白衣的坐在地上,对着手中长剑连道了三声对不起,随后溘然长逝。
过去比剑的七十年里,两人再次相见她每次都是一身白衣。
过去七十年共计八次比剑,徐秉真其中至少有三次可以强杀任青,可是她却没有。
过去七十年里,任青身边的旧人一个一个的老去归于尘土,唯有徐秉真的这十年一次的比剑还有着鲜活熟悉的趣味,在支撑着自己走下去,可是今天,这一坛酒饮尽之后,任青心中最后的鲜活与趣味也终于到头了。
醉梦中,任青仿佛从头走了一遍自己这一生,过去十几年里诵读过的道藏佛经,在脑海中化成了无数个由文字组成的经文海洋,任青只好不由自主的在其中沉浮,一会听道家妙语横生,一会观佛门舌灿金莲,如此来回交替七天七夜后,虚弱的任青终于从醉梦中醒了过来,她望着宫中早已燃尽熄灭的油灯,对于长生一词忽然有了不一样的理解和想法。
任青盘膝而坐,坐在酒香仍未散尽的大殿中光大作三日,三日后她身前不知何时凭空冒出一盏青铜灯盏,灯光跳动细微,可其中光芒之盛,居然以区区黄豆大小的体积便将整座大殿映照的如同白昼!
灯火之中,任青一头干枯的头发竟开始以缓慢的速度开始转入黑色,苍老的面容与深深的皱纹也开始忠心的焕发出全新的活力。
修得天人大长生得天道加持可主流人间五百载,任青以这套结合了佛道两家经义所创出的燃灯法不仅可以借元神法相之力反哺肉身青春,更是延寿无限,只要元神法相不灭,燃灯法便可以一直用下去。
佛讲超脱,道说承负,任青以佛门观想法至高境界脱离肉身,可神意却并不去往西天极乐,反而是挟道家元神供养己身的内壯之法驻留在身前这盏小小的青铜灯火中,不是天人,胜似天人。
跳动的灯火中,任青缓缓睁开了双目,她低头借着明亮的灯火,现实看了下自己光滑如新的双手肌肤与肩头黑亮的披肩长发,感受着体内勃勃无穷的生机与青灯中强大的元神法相遥相呼应,任青不知为何,心中却没有半点喜悦之情。
七十年时间过去,体会了一遍人间生老的任青在这个时候领悟到长生奥秘时,并没有开心多少,她环顾了下四周,在明亮灯火照耀下显得破败老旧的江神大殿,心中的寂寞无以言说。
无人与我立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
岁月流转,浮生不知渡过多少春秋。
江神大殿外的庭院中不知何时悄然立了几座无名小坟,时值一年秋天,有一群走八方的戏班子来到江户卖艺,结果在江户内辗转良久却无人雇请,盖因江户乃是戏曲之乡,历来戏剧界的高手层出不穷,随便拎一个出来可能都是与戏曲祖师任二爷有着源远流长的师徒情分。
一大帮子人还没开张,自然是舍不得那笔不菲的住宿费用的,按着班主以往走江湖的习惯是找间不大不小的寺庙凑合着,大不了给庙里添点香油钱。
一大群人辗转多时,最后找到了坐落于沧澜江的江神宫。
这座昔年在江户地面上如日中天的神庙,早已是破败多时,最近百年更是有关于此的鬼怪传说不绝于耳,经常被当地人当作是吓唬小孩子的恐怖故事。
比如所深夜不会熄灭的青灯烛火,不分时辰的老院子里会想起凄婉哀绝的唱戏腔子等等等,不一而足。
戏班里的头牌姑娘是位容貌俏丽的二八少女,对于这班主往日里跳便宜的做法早就颇有微词,如今更是要住在这种空无一人的鬼庙,心中更是不满,说话看人都是阴阳怪气的带着刺儿。
戏班里的生意很大程度上都是要看头牌的手段,所以即便是班主也不敢贸然得罪,耐着性子解释道:
“我们戏曲一脉起于三百年前一位圣人,任二爷。据说这沧澜江边的这座遗址神庙便是昔年任二爷的住所,今天我老人家带你过来anbai一番,说不定你们当中有的人还能从中得到祖师点化也说不定,到时候飞黄腾达也别忘了老夫我的功劳就是!”
戏班头牌望着破落不成样子的江神宫,就连昔年大门上方的那块金碧辉煌的牌匾字迹都已经模糊不清,整栋建筑虽然破败,但还是能从其中的规格制式中窥见一丝往日辉煌的,当下将信将疑的道:
“是不是真的呀?我江玉福入行学戏十九年都没听过这回事,拜一拜这个破木头就能飞黄腾达?”
班主是个好为人师的性子,对自家头牌的之意也不生气,因为他已经看出这个表面怀疑的女人,其实在心里已经开始相信了,当下微微一笑道:
“净业朝的清河戏魁张九龄,明治初年的朱佑堂,这些名人传说都是发迹于此,老被人口口相传,几百年下来都说的煞有其事,不可不信啊!”
头牌姑娘闻言细思了片刻,微微皱眉道:“我的班主大人啊,您说的那些个人最近的也是几十年前的人物了吧?最近的隔了有两三百年了都,不会是后人妄自臆想的吧?”
班主闻言笑容一滞,因为进庙anbai确实是他早就想好的省钱办法,至于那个传说故事说实话他自己也不太确定真假,甚至这段佳话说的也是看到这座老旧神庙宫殿方才想起来的,要不是因为恼恨于头牌姑娘的那阴阳怪气,也不会这么煞有其事的讲出来,当下便收了笑意,皱眉道:
“来都来了,进去拜拜又有什么的?就算不能得到祖师爷指点,孝敬一下也是应该的!”
戏班的众人闻言,哪里还听不出班主话里的掩饰?不过都是跟在人家手底下混饭吃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于是在一片轰然应是的声响中,众人上前推开了大门。
这扇大门的用料做工极为讲究,班主在推门之时竟然发现门板上还残留有许多斑驳的铜锈,按着朝中规制,唯有王公贵族的宅院方才能资格在门板上定制铜钉,而如今京都皇宫大门处的铜钉共有八十一个,在这扇无名古旧的神庙大门上居然也钉有八十一枚,规格之盛,前所未闻。
众人迈步跨入大门的一瞬间,一股久经封闭的木头发霉的怪异气味便扑面而来,当先几人猝不及防,掩鼻狂咳不止,待气息顺遂看清院中清醒之后,有的人忍不住手足发亮。
“班班主,您不是说这是当年祖师爷住所吗?怎么有这么多的坟墓啊?”
一名胆小的女孩颤声问道,因为眼前宽敞的院落中,此时密密麻麻的有无数土堆在黑暗中无声耸立,院中土地上连一根杂草都没有,甚至就连最常见的虫鸣也没有,虽说此时天气已经入秋,可是这种安静也未免有些太诡异了吧?
班主也是晃了下身,没有料到大门之后会是这样的场景,眼前这栋建筑哪里是什么神庙遗址,分明就是一个坟场啊!
好半晌,班主方才镇定下心绪,沉声道:“我们进都进来了,就这样退出去更是失礼冒犯,索性就祭拜一番,随后我们去镇上的客栈安歇投宿!”
事到如今他也顾不得痛惜钱财的事情了,毕竟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对于一些神神道道的东西也多少的知道一些,此时的众人对能否得到祖师电话的事情已经不再抱有奢望了,能平平安安的出了这个诡异坟场的大门大家就都烧高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