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少工夫,时有时无的马蹄声缓缓逼近,吴普就座佯饮,心跳渐速。蓦然间,人马现于门前:“这厮也在喝酒,想必都是一样,不消看了吧。”“要看,怎可疏忽。”“喂,里面的人,将你那破酒与我瞧来!”“看这人年纪尚小,莫吓坏了他。”
吴普惊慌中也没看清是谁叫的自己,便将酒罐递上,莫名对方查酒何意。接酒那人脸色极其刚毅,宛若生铁铸就,稍辨即还,回谓同伴:“又不是。”边上一个面皮白净的瘦汉道:“小小一个村庄,却要查到几时。这工夫上,那盗酒贼早去远了。”他左边的同伴貌最平常,说道:“从江阳追抵此间,或已赶在其前头了。”最外侧一人,墨眉浓须,仪容严和,想是四人之首,缰绳一勒:“再查两处,无便起程。”三人得令,跟着他往下一处去了。
吴普没想到应付得如此轻易,但眼下四人方走未远,不好就唤左慈。正无聊间,樊阿被先前那女娃拽着回进屋来,气喘吁吁的道:“师兄啊,我好歹也练‘五禽戏’,怎么跑起来反不如一个女孩子?”吴普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怎知人家也练得什么高深活儿。况且我们这五禽戏并非正式武艺,只是用来强身罢了。”他自见左慈身手以来,始于武功有了最初浅的认识,武的概念已悄然入植其心。
那女孩兀自得势不饶,说道:“我现在想放开你了。”樊阿喜道:“好啊!”那女孩却道:“可不便宜了你。”樊阿道:“你究竟放不放啊?”那女孩拉到案前,指着点心道:“拿一块给我,便放你。”樊阿复喜,将一碟点心拿与对方:“都给你好了吧。”其实也就剩得两块,那女孩不嫌少,端了自到一边坐食。
吃了半块,那女孩道:“我姓黄,叫黄婉贞。大头,你叫什么?”樊阿道:“你才头大!”黄婉贞道:“又没说你坏,恼什么恼。大头好,大头聪明。我有个邻居,比你还小,也是个大头。”樊阿问:“他聪明吗?”黄婉贞想想道:“你还没回答我呢,怎么反问起我来了?”樊阿道:“我姓樊,名阿,字泰。”黄婉贞奇问:“你这么小便取字了?”樊阿反问:“为何小就不能取字?”黄婉贞道:“男子二十而冠,方始取字。似我女孩儿家,也要等到十五岁及笈。”樊阿茫然道:“什么叫‘官’?什么是‘急急’?”黄婉贞道:“‘冠’就是束起头发戴上冠,‘及笈’就是用簪子把头发穿起来做个髻儿。”樊阿道:“男的戴冠,女的做发髻是吗?可刚才有个厉害的道人老头儿,他是男的,怎么却用玉簪把头发穿起来?”黄婉贞道:“傻瓜,戴冠穿簪不过仪式罢了。之后,你爱怎么怎么。我就不喜欢戴簪子,还是披着头发好。”双手自将纶巾托起,露出青丝瀑布,并无发髻,旋又戴上。樊阿问道:“那么我师父为什么这么早给我取字呢?我才九岁。”黄婉贞道:“傻瓜,这个问题本就是我问的你。”樊阿搔搔脑袋,嗯嗯的不能回答。
吴普插道:“按岁取字也只是你们大户人家或者名门之士行之不苟,寻常百姓可没许多讲究,有的生来就取好了,有的想到便取,省得麻烦。也有干脆不取的,甚至连个像样的名儿也没有。”黄婉贞道:“是啊,高祖皇帝初便无名,名字都是很后来才取的。”复问:“你怎么知道我就是大户人家来的,或者出身名门?”吴普道:“看你衣着雅艳,谈吐别致,故有此猜测。”他话带赞美,黄婉贞听来自然高兴,过了一会说道:“我爹是沔南名士,姓黄名承彦。”
吴普自幼学医,行走江湖虽久,却不曾关心过哪家大户、何方名士,正想着下文,屋外脚步声骤急。忽一人仗剑跃进,就躲于门旁,侧身贴壁而立。吴普吃了一惊,转念左慈还不下来,必是早就察觉此不速之客了。即听黄婉贞唤道:“元直,是你!”那不速之客指竖唇前,示意噤声。
吴普看这人披发涂面,相貌难以辨识,却葛巾布袍,皂绦乌履,颇有些超然出尘的气概,只是手中利剑杀气甚重。不多时一个家丁模样的人操棍寻入,门侧寒光一动,那不速之客已将之砍翻在地,就往边上小移半步,果然一口尖刀刺破进来,于是倒剑反刺回去,即听外面“啊”一声惨叫,又毙了一个。与此同时,八个家丁,三刀五棍,趁隙拥进屋来。那不速之客却自跃窗而出,厉声道:“蜀中百姓生计不易,都出来交战,免得坏了人家的家生!”那八个家丁便又拥出,甫来忽往,十分混乱。那不速之客趁势进击,一阵剑光凌烈,又毙了两个持棍的。剩下六人忙将他围起,酣斗中不肯再教对方走脱。
这时只听马蹄声回,原来惊动了适才那几个军官,速返至屋前,围着战团勒住了马停于四角。那面色刚毅之人先道:“都给我住手!”家丁们见了官本都有止战分辩之意,当即纷纷罢手。那不速之客未有怯色,旋又劈倒一人。那面白身瘦的军官策马而前,拔剑压住对方兵刃,喝道:“你也忒放肆了!”感觉他有奋力提抗之势,忙也加了分量,笑道:“以你的本事,还胜不了我吴兰。”那不速之客忽然剑身一沉,离脱压制迅即撤回,方自退到一边礼道:“颍上剑客单福领教了。”
为首的军官问道:“尔等何故在此私斗?”一家丁道:“此人半路刺死了我家公子,故要拿他回去交于老爷发落。”对方心忖:“凭你们几个,多半还拿不了他。”转问:“你为何要杀人?”单福昂然道:“收人钱财,与人报仇,乃我游侠本分。”为首的军官道:“可问得是非?”单福道:“彼自该死,吾心中有数焉。”为首的军官便又询问家丁:“你家老爷是谁?”即听异口同声道:“便是本郡庞太守。”
四人平素都不满庞羲为人,时下皆怀幸灾乐祸之意,交换了一阵脸色,那为首的道:“我等自有紧急公干,庞太守家的私事就不插手了。”当下两前两后,径往村口而去。那面色刚毅之人不无隐忧的问道:“日后相处,该如何是好?”原来江阳隶属巴郡,庞羲官大不要紧,却正是四人中三人的顶头上司。
为首的笑谓:“雷县尉勿虑,我看这几个蠢货今日多半是要丧在那涂面贼的剑下,回不去了。”雷铜道:“就怕万一有逃散去的。”为首的道:“纵有幸存者禀与太守,我吴懿难道就怕了他庞羲。彼虽主公亲信,但吾妹乃主公兄嫂,姓庞的还不能把我怎样。”那相貌最凡者道:“公自无事,似我吴班以降,恐难免祸。”他乃县丞,一县之副,故申此言。吴懿道:“我既无恙,必保汝等。你我同宗,更不在话下。”吴兰道:“只怕到了那时,他别有计划处置我等。公欲相保,力无所及。”懿拍其肩并顾二人:“你我同宗,本如连枝,大家同僚,日后当同进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