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下山。”

天光大亮，在阳丘山一处人迹罕至的破败茅屋旁，刘烨蹲坐在一块稍微平整的石头上，看着陶罐里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的青黑色汁的野菜黄米羹，纵然已是饥肠辘辘，却还是难以下咽。

“公子.....”

“怎么了李叔，您叫我烨哥儿就好了，咱们之间还讲什么主仆公子，这种虚头巴脑客套话呀，”刘烨揉了揉还算白净的脸庞，稍稍缓解了些许倦意，摇了摇头，又自嘲的笑着补了句，“早就他娘的成了乞儿破落户了。”

作为穿越者，刘烨最大的优点就是没有古代那种等级森严的尊卑观念，能够放下身段平等待人。

“不是俺多嘴啊，公子....烨哥儿，俺李复可不是怕死哈，自打俺爷爷那辈起，俺家就是刘府的奴仆了，俺和俺憨娃的这条命都是您的，只是下山太危险了，说什么俺都不能让刘家最后的独苗出了事，不然俺死后有啥子脸面去见家主呢。”李复摇摇头，虽然语气很委婉，但是从脸上神色可以看出，他并不愿意让刘烨下山去。

“且不说现在官府都在发告示抓人，听闻现在好多地方庄稼绝收，出现了大批流民背井离乡，靠着啃树食草充饥度日，饿极了还要吃人嘞。”

刘烨耐心听完后，沉默的望着冉冉升起的旭日，如今日子早已过了立秋，可天气还是酷热难耐，万里无云，再这样下去，一场席卷整个青州的大旱势在难免。

“岁大饥，民相食，千里无人烟。”史书上短短一行字却是记载着绵延数州、易子相食、千里饿殍无处埋的人世间惨剧。

如果呆在山上，运气好一点可以天天靠采摘野果为生，要是运气不好，刘烨就得加入这万千流民之中，犹如蝗虫过境，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摧毁一切生产资料，将更多的人胁迫进来，动乱会像泥团一样越滚越大，然后在官府的强力镇压下，被碾为齑粉，幸运的话刘烨还能留个全尸。

在这乱世，兵强马壮者方能自保啊。

“李叔，留在山上又能干什么呢，靠着开垦几亩薄地为生吗？这世道真是越难过活了，我看要不了多久，朝廷就又要重演当年绿林赤眉之旧事了。”刘烨站起身来，摊开双手，情真意切的对着有些局促的李复说道。

刘烨清楚的知道，再过几年，那位大贤良师就要在冀州，对着数十万黄巾教众石破天惊得喊出“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这种充满煽动性的言论。

为啥年年天灾人祸没有收成？为啥总是有贪官污吏欺负自己？为啥自己连扯一尺布给家里操劳了十几年的婆娘做件衣裳都买不起？为啥自己含辛茹苦养大娃娃长大后，还是只能像自己一样当个泥腿子，日复一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在土里刨食吃？

噢，原来是老天爷已经完犊子了，管不来四季更迭、乾坤日月了。那我们是不是该推翻他换个新的脑子好使的老天爷上台？

那作为旧老天爷儿子的大皇帝，当然也得换掉啊。毕竟别人要给你换老子，做儿子的当然不同意啊。

那他不同意怎么办。

怎么办？

只有杀！！

本就被愚民政策教化成小白兔般淳朴的老百姓哪里受得了张角这一手治病救人一手假借上天的神棍式传销，红着眼睛，嗷嗷得叫嚷着要破州灭府，将龙椅上皇帝老儿拉下来剁成一块一块。

就连好几位宫里的中常侍都撸起袖子加入了张角的黄天大业。

“烨哥儿，俺没读过多少书，但是当初家主时常念究一句话‘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俺原先是不懂的，可经历了城门口那天后，俺就有些明白了，家主是个顶好的人，平时接济乡邻，教娃娃们读书认字，可还不是被官兵当匪寇割去了脑袋。”李复神情沮丧，情到深处，这个阔脸山东大汉竟然哽咽起来。

“那官兵可都是不讲理的....这天下......哪还有俺们老百姓的活路啊。烨哥儿，就算你想下山报仇，可你又做得了什么呢？”

做得了什么？哥们直接两把柴刀搞造反去......刘烨忍不住腹诽道。

不过听到李叔以为自己是要下山报仇的时候，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在田里辛勤耕种一天的清瘦男人黄昏归家匆匆漱洗后，便捧着一卷论语，将原本黄豆大小的烛光拨得更亮一些。

把里面经义一字一句耐心传授给刘烨，每当看到男人那张板着的脸，刘烨都会惶恐不安。因为往往次日男人就会进行考校，刘烨错了的话还要用戒尺打手心。

男人时常为了省一口饭，晚上不吃，用粗布条勒住腰腹，硬捱到第二天，可就是这么勤俭的男人，一日三餐也没短过刘烨的，想来这便是原主的父亲吧。

联想到自己那个早出晚归，絮絮叨叨，自己上大学回家后，会特意买来自己最喜欢的菜，他却一筷子未动，但也从未夸奖过自己的老父亲，刘烨心中感慨万千。

或许古往今来，中式父子就是这样的吧，是君臣，是朋友，是敌人，是陌路人，是靠山，是世间万千关系；可只在一方躺在病床上时，才是父子。

“不管怎样，作为儿子，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父亲身首异处，暴尸荒野无人收吧，这样又与禽兽何异，更何况鸦有反哺之义，羊有跪乳之恩......李叔。”或许是原主记忆影响了自己，刘烨心头有些触动，站起身来顺着崎岖不平的山路，蜿蜒曲折，一直眺望到远处的山脚平原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