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唤着卖羔羊的是个矮胖的汉子，约莫四十来岁，面容黝黑，面部线条带有中年人特有的圆润模样。像是南方任何一个村舍、县城里都有的，会抄着手向你走来的汉子。

他手里抄着个长杆鞭，偶尔吆喝几声。

一小片黑山羊群，十来只的样子，他站在羊群后头。像一片将要布雨的乌云，和黑着脸的雷公。

“这便是贩羊的羊老大了，他的羊卖得出奇的好，隔壁几个县都有富户专程来买羊肉。”

羊老大一来，就被一群走商围了起来，他们是专门在此茶水铺等羊老大的，大家伙都知道羊老大几个县城倒腾着贩羊，虽然路线不固定，但一定会来这歇歇脚。

阳正卯用拿着书卷的手，指着被围起来的羊老大，对赵雀解释起来。

“这羊老大不知从何得来的黑山羊，与这本地的山羊全不相似，混交都不产仔。而且各个体肥身膘，全无膻味。宋朝的西坡先生就爱吃羊肉，他吃的羊肉肯定就比他的好。不过这几个月份县里也缺粮，养羊的就更少。”

“只可惜他也从来不带能产仔的母羊出来卖，没人有这黑羊种。”

“可能是他把这母羊都藏在家，其他羊羔都是他和那母羊配的种。那母羊的屁墩可像女人，说不得天天躲在家中与那羊屁股云雨。”

不知何时，他面皮早已没了羞愧，还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嘲笑，说话全也没了先前装出的儒生气质。

有种老实人的，如米里藏沙砾般的恶毒。

臭念书的看不起放羊的。

不经意间，那羊老大朝这儿撇了一眼，视线在阳正卯脸上停留了少许，再一打量赵雀，就重又偏过头去。

“诶，羊老大，今日竟带了一只小母羊出来！”

像是有了不得了的发现，几客商对着一只小灰羊指指点点地打量。

赵雀有些懒得搭理絮絮叨叨的阳正卯，这人说话总让人不由自主嫌烦，向前走几步去看他们口中稀奇的小母羊。

母羊与身旁的公羊们颜色相近，一色的灰黑。只头上没角，体型小了几圈，乳房也不明显，叫赵雀这个外行看来，倒像个没熟透的羊羔。

母羊咩咩叫着，被客商们吓得乱跑乱叫，险些冲乱了公羊群。

羊老大倒也不慌张，一只手持着长杆鞭子抽在地上，劈啪作响。另一只手捻着少许盐屑，引着乱作一团的公羊们来舔舐。

“赵官人，你说像不像那牧羊的苏武？”

赵雀偏了脑袋看阳正卯，这厮居然说对了一次典故，苏武都晓得。瞧见赵雀有些诧异的目光，他卖弄得更起劲了。

“这唐朝的苏武...”

母羊横冲乱撞，一时间竟撞上了滔滔不绝的阳正卯，撞得他吃痛惊叫，黑母羊也侧倒下去，咩咩狂叫。

他提溜起小母羊，愤慨如遭到囚禁的苏武，恶狠狠道：“连你这羊羔也来嘲弄我？”说着，就要把这母羊摔在地上。

母羊瞅着他，面露惊恐，简直像遇到了郊狼。在此之前，赵雀从未听说过母羊脸上也会有表情，更何况是惊恐这等极其拟人的神情。

赵雀只在吃麻辣羊脸时，看那煮锅里的羊头一点点糜烂的扭曲模样，有些许神似。

黑脸的汉子已走上前来，一把从阳正卯的细胳膊里抢回了缩成一团的羊羔，连带着一个推搡，惹得他踉跄连连。

这矮胖羊贩气力颇大，带着股单身汉特有的莽撞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