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此时,又有一驾牛车从远而至,一人从车上缓缓而下,一身便服,赫然是王导。
王导时年已过四十,日常除了到皇宫,也是深居简出。今日忽至,还是这等时刻,让温峤始料不及。
他心想:还好庾亮没有亲自前来,不然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温峤虽与庾亮过从甚密,但亦与王导有远亲之名。夹在两股势力间,让温峤好生难做,这也是温峤之前不愿出仕的原因之一。
王导为人简素寡欲,与温峤关系也不及温庾二人之深,温峤自知王导不是来付赎金的。
但竟要王导亲自前来,所为何事,更让温峤觉得困惑。
他使了个眼色,桓玮领会其意,于是把船舫开走。
温峤上前行了个礼,王导对温峤狼狈模样只字不提,开口便说:
“泰真愿出仕为官,老夫不复忧虑。只是泰真做派已惹人非议,老夫特前来商量,盼为泰真解困。”
温峤一听更觉不解,他的任命是由司马睿亲自作出,而且滞留建康这段时间,他已经和清谈名士打成一片,加上庾亮和王导是不可能从中作梗的。
究竟还有谁有这般能耐?
王导似乎是有意让温峤自己领会,没有把话挑明。
温峤不一会就反应过来,“可是望之所为?”
望之是卞壸(kǔn)的字。与这时期普遍崇尚自然,大谈玄学的风气不同,卞壸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儒家礼教遵循者,也即所谓的“守旧派”。
看来温峤屡欠赌资之事,已是众人皆知。
史书上说,晋明帝继位后,阮咸之子阮孚曾经对卞壸说“卿恒无闲泰,常如含瓦石,不亦劳乎?”卞壸怒斥道“诸君以道德恢宏、风流相尚,执鄙吝者非壸而谁!”
后来卞壸甚至要弹劾阮孚,经王导和庾亮合力劝阻,才平息了此事。
不过在此时空,卞壸现时还是担任从事中郎,主要是负责官员选拔,估计这也是他加以阻扰的原因之一。
且说温峤说了心中猜测后,王导轻抚拂尘,开口道:
“泰真任达颓纵,此乃名士之风也,但望之也是中兴所依。若然伤了和气,只会让石勒小儿得逞。”
温峤今日连番演出,已经脑力耗尽,一时实在想不出好对策。
他心知王导亲自前来,不会只为表明此事,于是恭敬地说:
“王公德高望重,乃江左之管夷吾。今日还请王公出手相助!”
王导捋了捋胡须,缓缓说道:“泰真既有光复神州之志,老夫岂能坐视不理。且随老夫至寒舍从长计议。”
温峤心中大喜,连忙上了牛车。他与卞壸一向不和,皆因温峤为人不羁,言语轻慢,而卞壸又是极重礼法之人。
有一次两人在庾亮处讨论政事,不知因何而起就吵了起来,最后还要庾亮出面摆平。
要是让温峤自己上门给卞壸道歉,那真教他生不如死,还不如投奔祖逖,战死沙场算了。
王导自然也是明白个中关系,才亲自前来调解。
两人乘着牛车,不久后便来到乌衣巷中。
王导为人朴素,现时府上没有纪瞻宅邸那般气派,不过比起温峤居住的破木屋,也是好上百倍了。
温峤望着庭院深深,心里想的却是旧日到此院来,还是与王夫人同行,此刻斯人经已不在。
院内几株梅花含苞待放,正是“为谁憔悴损芳姿,夜来清梦好,应是发南枝”。
温峤长叹了一口气,步入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