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橘黄色光晕下,那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奉九清坐在书案旁,宽大的青袖落下。他正垂眸看着手中的书卷,皮肤却像是晶莹的玉般莹润。
兰柠轻轻阖眸又睁开。
眼前的人依旧在那里,即便是容貌也和曾经一模一样,岁月似乎没办法在他身上留下时间。
屋内的烛火轻轻摇曳。
火光在彼此的寂静中徐徐燃烧着。
奉九清合上手中的书卷,温润的眉眼依旧,笑意清浅。
“公主怎么回来了?”
兰柠张了张唇瓣,“西席,你的伤……”
奉九清闻言垂眸,轻轻将自己的衣襟拨开了些,“公主是指这里的伤吗?”
黑红色的疤痕丑陋地凝结在他的胸膛。
仿佛它们从未愈合般。
那里长不出新肉,也没有彻底愈合,它好像就维持在了刚刚结痂一点的状态。
可还是猩红色的,鲜血淋漓。
兰柠只觉得心口收缩着,一阵闷闷的痛。
“都过去了,公主不必介意。”
奉九清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仿佛有数不尽的疲惫藏在那双浅浅的眸子里。
再抬眸的时候,他看向兰柠的目光愈发显得柔和。
“公主长大了。”
“不再需要我教了。”
屋内的空气仿佛变得更加沉闷了,兰柠只觉得她和奉九清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永远都难以逾越的鸿沟。
那是生与死的界限。
有些话其实不用问出口就已经知道了,奉九清的衣摆就像是轻纱般呈出微微透明的状态。
兰柠看不见他的腿。
月光的清辉洒落在他身上,却没有映出任何影子。
她的西席,已经死了。
“西席,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兰柠伸出手想要触碰他,却只触到了一片冰凉的空气,而女孩的手直接穿过了奉九清的身体。
“或许,是我在这屋里养伤的时候。”
奉九清将视线投向不远处的床榻,那时候的他重伤垂危,卧在床上无法自控。
即便意识清醒。
他却只能看着他的身体不断恶化。
那奇怪的毒浸润了他的心脏,来救他的大夫们诊断后无一不摇头。
奉九清那时候其实还有自我意识。
他也听到过兰柠想要来探望他的声音,他就这样躺在床上。无数次听着兰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可是他却说不出一个字。
他的血肉开始腐溃。
那副模样实在是太丑陋,他也不想被她看见。
“所以那个时候,他们说西席回去了……”
“是去焚尸下葬了。”
奉九清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无奈,虽然不想说但还是微微颔首。他中的毒很恐怖,不得不焚尸。
可即便如此……
还是没能阻止灾难的发生。
等奉九清恢复意识的时候,怀城的百姓还是遭殃了,而他也发现自己变成了这副模样。
游荡在世间,见不得光。
“是当初伤害西席的怪物吗?”
“是。”
那就是祸源,而更令人绝望的是,奉九清在命陨之前看见了它的容貌。或许,那是一个令人大跌眼镜的事实。
“它住在这里。”
奉九清把一份画好的地图递过来,兰柠下意识接过。
在怀城外,距离以前山匪那处山寨不远的悬崖。
奉九清说的怪物就住在这。
“公主,如果此行有去无回,那你……”
“就算是这样,我也要去。”
兰柠郑重地收好那份地图,把它贴身放好。奉九清看着她,沉默良久,“如果你发现,一直保护着你的人,实际上是害你失去所有的元凶呢?”
“……?”
兰柠一愣,没想到奉九清会这么问。
她认真考虑了一下。
“虽然我会很感激他的保护,但是他也该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因为发生过的事情,无法逆转。”
奉九清沉默良久,倏然一笑。
“好,那就请公主在午夜独自一人去这里找它,不能告诉任何人。现在,公主该离开了。”
没给兰柠多说的机会,兰柠很快被一股力量轻轻推出去。
再睁眼她已经站在门外了。
而她身边是几个神色慌张的侍卫,“公主殿下,您怎么样?”
“我没事,我们先回去吧。”
那几个侍卫彼此对视也不敢吭声,他们发现眼前扭曲的血肉院落恢复了原样,仿佛刚刚看到的一切都是他们的错觉。
不能告诉任何人。
即便兰柠有心事她也不能告诉二皇子,她不是个擅长撒谎的人,也只能找借口说奔波累了想要早点休息。
二皇子并没有起疑。
而趁着侍卫交接轮流值守的空档里,兰柠看准时间悄悄翻窗离开了。
她决定相信奉九清。
她按照地图上标记的位置找到那处悬崖,在山底下看见一个洞窟。里面散发的阴寒气息几乎要让人打颤,但是兰柠还是缓缓走了进去。
她就像是踏入了一个迷宫里。
随着越走越深,她看见的画面也越来越多。
奉九清为了来营救她被怪物残忍地开膛破肚惨死,阿水为了她想要变强,因此随军历练。
却在月国和青国士兵产生冲突混战的时候,阿水万箭穿心被战马踏尸而死。
那一幕幕画面浮现出来。
兰柠看见了最初的月国皇室,他们虔诚供奉着什么。
可是在皇室的夺权之中落败,被赶尽杀绝。
唯一保留下一支血脉,悄悄混入现任皇室里。
而被前皇室供奉的,在漆黑的祠堂里,是被锁链锁住四肢的“怪物”。那是一个披散着长发赤着上身的男子,他的身上有诡异的黑色花纹,一双猩红的眼眸有着化不开的滔天怨恨。
那是一张和锡安一样的脸。
那些夺权的人奉他为神。
称他为最尊贵的月神,可是却通过锁仙链永无止境地压榨汲取他的力量。
滔天怒焰化作魔火把他焚烧殆尽。
无数冤魂就像是找到寄宿的身躯一样,纷纷涌入到他的身体里,他的血肉之躯消失。火焰映照的阴影之中,他被冤魂们庞大的怨念支撑起一道高大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