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令辉刚走出教室,楼道里就传来了尖利的喧闹声、笑声和奔跑时踩踏地面的声音。
侯永康没有理睬,走回自己的座位,胡俊华正抄写着白老师课上划的生僻词。她的字有些小,没有尖锐有力的棱角,显然没有练过标准字帖,但写得很工整,看上去很干净舒服。
侯永康坐下时,她抬头看了一眼,但没有说话,又接着写语文作业。
侯永康刚坐下,牛奥迪就率先从后门冲进教室,还用力拍了一把后门,发出很大的响动,然后又嚷嚷了两声,朝自己座位跑去。另一个学生过了几秒从后面冲进来,但没发出很大声响,停在教室门口,先张望了一下,看到教室还有其他人,犹豫了片刻,但还是忍不住冲到牛奥迪身边,还一边大喊着:
“赶快给我,我真着急上厕所!”他说着,就在牛奥迪身上摸索着什么。
“不给,不给!你拉裤裆里吧!”牛奥迪笑着嚷嚷。
“你快给我,奥迪,求你了!我真憋不住了!”
这是6班的许高升,他和牛奥迪同一个宿舍,关系不错,不过看上去很老实,牛奥迪经常跟他闹着玩。
“把你带的跳跳糖给我吃点儿!”
“行!”许高升大声说,似乎已经忘了教室有其他人,“快给我吧!”
牛奥迪终于从一直捂着的裤兜里掏出一小包卫生纸,应该只有三四张,许高升一把抓在手里,立刻朝拔腿教室外跑。
“有点儿吵吧,”胡俊华突然小声说,她朝侯永康身边靠了靠,伸着脖子,生怕话被牛奥迪听到,“他们平时老是在教室闹,栾青姐也说就他最难管。”她显然是指牛奥迪。
“还行。”侯永康确实有些讨厌这种喜欢大吵大闹,不免有些哗众取众意味的人,但他也不好说出口。
“你俩说啥呢?不会是说我呢吧?”牛奥迪突然大声说,朝他们走来。
这时其他学生也陆续从操场返回教学楼。龙三石、付强声、徐广坤、朱生辉,最后是栾青和另一个女生,就是刚才跟她和胡俊华打乒乓球的女生,叫姚雯,6班唯一一个住校的女生。其实女生住校的学生总共也凑不够一个宿舍,整个年级住校生上晚自习都会凑到一个班,通常是7班或8班,由一个住教室宿舍的老师看管。
“没说什么。”侯永康脱口而出,语气非常僵硬,没有朝牛奥迪那边看,虽然牛奥迪已经走到他跟前,离他不足一步站着俯视着他,显然正为什么感到有些愤怒。
侯永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些不耐烦,而且语气并不像跟其他人说话时那样让人舒服,他不知为什么总有些讨厌牛奥迪,也许正是由于牛奥迪是他心中为自己设下的标准中那个刺眼的反面例子,好像他极力要求自己避免的规则都被这个牛奥迪一遍遍触犯,从一开学他就注意到这个刻意夺人眼球的角色,确实不容人不注意,但他一直尽力忽视牛奥迪,既然不是自己也不是朋友,当然没法进行纠正或提醒,那只能尽力忽视并把他遗忘。他一直这么做,而且效果不错,甚至一度让他忘记这个人的存在,不过现在既然已经住校,那就不可避免的产生交集,从前的做法大概行不通了。
他一看到牛奥迪,心里就产生一股难以压制的莫名烦躁,甚至不只是厌恶,他几乎有些憎恨。但他知道这憎恨并不是对这个人,或者对其他任何人,只是对他自己的厌恶和恨,对他自己过去的憎恨,对那种如跳梁小丑般致力于哗众取宠、博人眼球,对那个曾经自命不凡、傲慢、轻浮、不诚实的自己的憎恨。
“你不是住校生吧?为啥在这儿?”牛奥迪问,把两只手分别插进两只裤兜,脑袋稍微向后仰,好像主人质问闯进家里的陌生人一样。牛奥迪个子很小,算是班上最矮的一个学生了,而且非常瘦弱,脑袋显得很大,皮肤黝黑,脑门看上去甚至有些发亮,除了这些之外,他还有一个明显的特征,就是一笑起来总是呲着门牙,显得很滑稽。这时候,他那两首插兜、身体和脑袋微微后仰的姿势也显得有些滑稽。
侯永康长长叹息了一声,扭过头,不自觉啧了一声,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看着牛奥迪没说话。
“侯永康今天住校了。”胡俊华赶紧说。
“啥时候的事儿?我咋不知道?”牛奥迪晃了晃脑袋,语气听上去仿佛所有住校生相关的事都要先过问他一般,过了一会儿,他又有些纳闷儿地自言自语,“老白咋没跟我说?”
“今天的事。”胡俊华又说。
“今天?那你住哪儿?”牛奥迪又说,“还有,我跟他说话,你老插啥话?胡军花。”
“你别老给人起外号,很不礼貌。”胡俊华严肃地说,似乎有些生气。
“军花,军花!军队里的一枝花!”牛奥迪看到胡俊华严肃起来,不觉有些高兴地大喊起来,“你可比校花还厉害呢!解放军的一枝花!军花,军……”
“闭嘴。”
侯永康用异常冰冷的语气说了一句,双眼直盯着牛奥迪。
牛奥迪有些惊讶,一下子愣在原地,他仿佛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羞辱,这时如果不做点儿什么,不仅会受到其他同学耻笑,以后侯永康一定会更加蔑视他。
这时,班里已经回来了几名学生,龙三石和付强声正站在前门看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