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俊华在学习方面非常努力,态度非常认真,几乎可以说是一丝不苟,至少在侯永康看来如此。她上课认真听讲,脖子几乎都不会朝左右两侧扭动一下,仿佛已经沉迷于听讲,她还会频繁地低头记笔记。她每一科都会准备一个很厚很大的笔记本,有的甚至比那一科的教科书还要厚一些,而且常常是将老师讲过的、她认为是重点或者听不明白的部分几乎一字不差地记录在笔记本上。
这确实让侯永康大为惊奇和感叹。首先,他确实从没见过能这么认真听讲的学生,仿佛在她看来,老师们讲的课就像是一部扣人心弦的、包含连续不断且紧张刺激的枪战和赛车情节的电影。其次,他也从未见过这么认真记笔记的人,这几乎让他感到有些震惊,部分原因是他从来不记笔记,那是他初中开始养成的习惯,他的理念是:听懂了就不必记笔记,听不懂和弄不明白的部分总会在做题的时候暴露出来,那时再弄明白也不迟,如果还有不清楚、不明白的就可以直接问老师了。其实,他发现只要上课不睡觉,大部分内容还是听得懂的。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他曾经尝试过记笔记,但从来没有再翻看过哪怕一眼,甚至最后连笔记本都弄丢了。
从初中开始(他在小学没有仔细观察过),侯永康就发现自己周围存在一种典型又很普遍的女生,就是那种笔记记得非常漂亮,甚至可以说堪称一件精美的艺术品、某件值得纪念的作品的女生。通常是16开大笔记本,很厚,每一页的字迹都工工整整,仿佛听课和学习的目的就是学期末能够制作一个像样的笔记本,其中记得好的人还会使用各种颜色的中性笔,用彩色荧光笔画出重点,后来还会再许多部分贴上彩色小便签纸补充内容或例题,还要在笔记本侧面用彩色小标签做出标记,方便快速查阅。
而且,那种笔记本通常会被老师们拿出来当做榜样或范例表扬,并让其他同学以这个标准或这种一丝不苟的态度学习,他不知道很多人制作这么些精美的笔记是否受到了这种虚荣的刺激和激励。这种感觉就好像笔记记得越好,掌握的内容就越全面、越透彻,也就会取得越好的成绩一样。
侯永康认为他的同桌胡俊华就是其中之一。她似乎是给自己留下一个曾经努力过的证据,好在以后受到来自他人或自己的质疑时能有足够的底气反驳,尽管她从来没那么做过,但其实她的那些笔记总会在心理层面给予她一个最后的、浅浅的安慰。
他认为这种行为有些舍本逐末,仿佛费尽心思做出了一个精美的蛋糕盒子,里面的蛋糕就会变得好吃一样,这是毫无道理的。而且就他的经验来看,大概没有几个人会用像记笔记时那样认真的态度一页页翻看其中的内容,而且很多时候我们会发现一个月前接触到的、当时显得有些晦涩的知识已经成为习惯或一个基础概念,并不会像最初接触到时感到棘手甚至茫然,就像练吉他时接触到的最初看起来复杂的和弦,最后大多都会成为仿佛理应如此的肌肉记忆。他想,一个月后再翻开曾经记下的笔记,难免会产生一些无法掩饰的羞耻,像是“我怎么会连这些都记下来!”那种感觉,也会怀着嘲笑小孩子把脸涂黑只为吓一下镜子里的自己那种幼稚行为的心理看待自己曾经记下的笔记,当然,有些人也会产生一种荣耀和自豪感,心里想着“是的,我曾做了这么多,每一步都是踏踏实实走过来的”这种话,当然这是在取得的成绩达到或者超过预期的时候,如果取得的成绩并不理想,没法抵得上为它们投入的时间和精力的一半甚至十分之一,又该作何感想呢?
如今,胡俊华确实就在思考这个问题。她知道,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期中考试发挥得不好,可以说很糟糕,甚至不如第一次月考。很多放在前面的选择和填空题她答得都很费劲,不少题更是没有做完,尤其是数学和物理最后的几道大题,有几个她甚至没有机会读到题目。就连她一直觉得擅长的语文、历史和政治(所谓的不需要聪明的头脑,只要努力背诵就能学好的科目),她考得也不是很好,很多内容她一点也想不起来,即便笔记里确实记录过,仿佛那些跳动着的答案一直和她绕着一个巨大的圆柱做追逐游戏,在她即将追上时,所有这些又全都消失不见,她的大脑只剩下一片空白,而且伴随着仿佛金属碰撞的阵阵耳鸣。
她认为自己确实已经尽全力了。她比其他人努力了很多很多倍,她不像很多男生那样放学后会到篮球场打一个小时的篮球,或者像很多住校的学生那样在晚自习上聊天或者干脆睡上一整节晚自习,她没有闲聊、没有娱乐,将除了睡眠这类必需的活动以外的时间全部投入到学习中,投入到整理和翻阅笔记当中,她逐字逐句的翻阅那本精美的笔记本和各科教科书,把更多没有涉及到的内容和例题补充到笔记本中。
她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而且最近总会产生一个让人感到压抑的想法,但对她来说,其实只是回想起了那个曾经熟悉的、贯穿着她初三一整年的那种想法。她开始问自己为什么又没有做好,其他人明明都显得那么轻松,为什么对她而言,似乎所有事都显得那么困难。但后来她似乎想起来,她似乎天生就脑子笨,不如其他人。从初三时起,一开始是被迫的,后来连她自己也渐渐信以为真,以至于出现任何没能做好的事就会再次否定自己,有时甚至情绪失控,忍不住哭泣,但她从不让别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