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永康会感受到一股同他性格不相称的(至少对于现在而言确实是不相称的)、几乎难以遏制的愤怒是有原因的。他在初中时,也遭受过类似经历。他想起那时被2班那个嚣张地闯进教室的胖子按在地上的场景,他不知道那个又高又胖的人叫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进来就要揍他,直到后来才知道那是另一个被他冒犯的2班学生找的另一个同班学生。
那是周天中午,学生大多在下午返校,但班里仍有几个同学,但他们就那么看着他被那个胖子用右膝盖压在身下,什么话也没说,更没有采取什么行动,最后还是等那个胖子起身后,身为班长的马轩才象征性的劝了几句。
他突然想到,也许这正是他觉得愤怒的原因,也是他会对所有人的视而不见感到怒不可遏的原因,不管是对于明显的、仿佛一场大雨淋在所有目击者头上的杨家明的事,还是更隐晦的、如同下雨前悄无声息地聚集在一起的云层般的胡俊华的事。
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胡俊华仍像往常那样趴在桌面休息。他不知道她是否睡着了,睡着了也好,他想,那样就能忘记各种烦恼,至少忘记身体上难忍的饥饿感也好。但他坐下时,推动凳子的声音却将胡俊华吵醒,应该说她本来就没有睡着,只是那么趴在桌子上。看到侯永康回来后,她几乎是满心愉悦地撑起身子,转过身,朝他笑了笑,几乎用尽了全部剩余的力量。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总想找个机会同侯永康说几句话,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也许只是想随便找那个人说说话,没有更多意思了。”她心想。
“怎么?跟你两个好朋友吵架了?”她难得地尝试开了一次玩笑,并真的微微笑着说。
侯永康有些诧异地凝视着她,凝视着她那卖力地挤出来的、在他看来只是加重了她身上的阴郁和哀伤的笑容,他没有笑,只是简单地说,“没有。”
“唔……”接着胡俊华便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好,她有些失望地缓缓转过身子,瞟了一眼窗外,看着那明亮的、仿佛只要人们一沐浴到便会充满生命活力地活蹦乱跳的洒满大地的阳光,又看见窗外那片阳光被遮挡形成的阴影,她看着那条坚硬的、冰冷的分界线,轻轻地、完全无法控制住气息地颤抖着叹息了一声,“看来我在这边,只有我一个人在这边。”她心想。
“我有话想跟你说,现在方便吗?”
胡俊华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或者他是否真的说了什么,她小心翼翼地扭动身子,用细瘦的胳膊撑着桌面,“不好意思,我没听清,你刚才说什么了吗?”
“我想跟你谈谈。”
胡俊华笑了,她的身体没有变得更加消瘦,仿佛她的身体已经不再能够预支更多部分,而那些冰冷的阴影已经转而开始蚕食她的精神和心灵中的力量——她笑得竟是那样令人悲伤。“好。”她面色苍白,轻轻喘息着,简单地说,仿佛再说不出更多话来。
“好,其实我只想问一个问题,”侯永康看着胡俊华苍白的、仿佛就要随风消散的脸庞,正在犹豫要不要劝她去医务室看看(他听李刚亮说过小学部有一个医务室,但他并没有去过,也不知道具体在哪儿),但还是接着说了想问的话,“你为什么要帮其他人打水?”
胡俊华又艰难地微微一笑,叹了口气,仿佛在说“原来你这么正式,只是想问这种问题啊!”
她转过头看向整个班级,她坐在班级第一排最左边,回过头就能看到整个班里的情况。班里没有几个人,大多是中午不知道去哪儿的女生,她又看向侯永康,说,“没有为什么,只是……”侯永康注意到她突然脸色变得难看,仿佛身体某个部位开始剧烈疼痛。事实也是如此,她感觉肚子突然非常疼,仿佛身体里有一个不断挪动着的尖利的金属铁片。
“你没事儿吧,怎么了?”侯永康问,他下意识地把脸朝前探了一下,更近地观察她的脸色。他看到她的脸颊上有一些淡淡的、几乎察觉不到的淡黄色小斑点,就在眼睛下面,颧骨内侧,现在由于脸色极度苍白能够看得到。
“没事儿……就是,肚子有点儿难受……”她说着停下缓了缓,喘息了两下,才继续发出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常有的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去医务室看看吧,”尽管他这么说,但他根本不相信这所学校真的有这么一个地方,不过还是接着说下去,“小学部好像有个医务室,你最好还是去看看吧。”
“不,不用……”她几乎说不出话来,眼眶也涌上湿润的泪水,“没……”她本想说“没事儿,真的休息一下就好了。”但已经完全说不出来,只是捂着肚子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她自己也感觉不太正常,最近总是感觉肚子疼得厉害,尤其是这次,几乎说不出话来。经侯永康这么一说,也觉得最好去看看,但现在午休时间已经快过去了,她又自己没办法一个人过去。
“我陪你去,走吧!”侯永康觉得情况已经非常严重了,至少他从没见过有人肚子疼得说不出话,他几乎是恳求地说,“走吧!”他有一种想要伸手抓住她的肩膀,或者把她抱在怀里的冲动。
“等我……缓一下,”她说,脸色比刚才好看了一些,“现在走不动。”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