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般般餍足地仰躺在地上,大有天崩地坼与我无关之意。
那边方歇下,长嬴便留意到了装肉膳的盒子,本身是毫不引人注目的物什,却看一眼就移不开目光似的,牵引着她朝那盒子靠近。
盒子上的纹饰扰乱了长嬴的心绪,她越瞧越觉着眼熟,这不是本该镇守一方的神鼎么?
她翻遍了记忆,连她头一次去人间的场景都想起来了,仍找不出和它有关的丝丝缕缕。
但更快,长嬴察觉到一桩极不妙的事。
神鼎跑到了天外天,那么妖魔鬼怪在人间横行,岂不乱了套?
原来一切还要从天下初定说起。
万事万物由混沌生,清气上浮为天,浊气下凝为地,天上聚着各路神仙及神兽,地下藏着十殿阎罗王及数不清的恶鬼怨魂。
人间状况较之复杂更甚,有气清浊未分,混迹于人间,诸如山灵精怪、孤魂野鬼,皆游荡于此。
于是天降下三尊神鼎,护佑一方平安。
人们不再因与野兽搏斗而倒于血泊之中,用神鼎里的谷籽,在神鼎附近种起了地,过上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
沧海桑田,三方土壤孕育出三个国家,即徵国、启国和海市,各位于北、东、西方。
最开始发现神鼎的后人在众人的拥簇下成为帝王,自此,三足鼎立的局面屹立至今。
神鼎经由年复一年的磨损,已然无法再护佑日益庞大的百姓。
于是都城周围竖立起高大的城墙,严防邪祟趁虚而入,那蜿蜒在山谷间、依附在河流边的人们,自发建造庙宇,以祈求神的庇护。
人的愿力是非常微弱的,而人的愿望又无穷无尽。住在天外天的长嬴看看地上的光亮,又看看天上暗淡的星辰,一时竟辨不出区别。
或许人和星星没什么不一样,布星的神仙只管星宿的排列,至于哪些能发光,只剩一句随缘。
人间的事情大多是清和告诉她的。
清和对除了本职之外的东西都很有心情了解,长嬴仿若云开见月明。
那么最后只剩下一个问题,她是神是人呢?还是什么魑魅魍魉之类?清和闻言扭头就走,留给长嬴一个缄默的背影,不禁让她怀疑他对自己的身世也一无所知。
她只知道自己在天外天当神使,名字是长嬴,可她连什么是天外天、什么是神使、为什么叫长嬴一概不知,从回忆的源头算起,天外天上正儿八经出现的活物也不过般般一只。
多想无益,长嬴将神鼎变成正常大小,手指划过冰冷的神鼎,未曾料到它表面坑坑洼洼的,却不粗粝,一股冷意钻进她的身体里。
被水冲刷的痕迹和图腾并无二致,怨不得变成食盒后那样精美无双,连长嬴都看走了眼。
长嬴对神鼎并不熟悉,人间三尊也只是远远看过,这是其中哪一尊?她回以沉默。
去人间一趟被提为最要紧的事。
清和往日总在三界四处闲逛,除非主动出现,否则长嬴也找不到,索性先跟般般告了别,留了声让清和记得给般般寻肉吃。
人间果然不太平,长嬴每每睡下便被兵器声惊醒,就再也睡不安稳了,恨不得梦里也要睁一只眼。
她一路上尽可能藏匿身影,探查北徵、东启、西海市的神鼎,却发现它们都安稳地待在都城,无一丢失,奔波了百余日的长嬴只得先回天外天再做打算。
小孩子的眼神比大人要清澈得多,长嬴明知不该多管闲事,临走前却还是将路边的小乞丐送到了有过一面之缘的郡主府里。
淮阴郡主待人最是宽和,在府里当个小厮也比终日乞讨来得滋润。
天河边,长嬴同许久未见的清和打了照面,般般也围着她转,不知道清和怎么照料的,它的体型是以前两倍有余。
还好般般没有扑过来。
“难不成你真是从人间逃难回来的?”
嘴上虽没有好话,清和眼底却染上一抹笑意。
长嬴定定地看着天上,良久,叹了口气:“神鼎是多出来的,不是三尊神鼎之一,但又确实有神力。”
“会不会人间的有假?”
“我不是没想过,可惜,全都是真的。”
这件事没有想得那么容易,但是长嬴和清和在不上报神域上默契地达成了一致。
长嬴相信就算神域知道了,也不会在意,烂摊子最后还是会落在她头上,或许还得加一个清和。
天边,一群大雁飞过,直到快飞到长嬴眼前,她才猛然发觉这不是爱摆队形的禽鸟,自己已经回到了天外天。
所以,黑的不是羽毛,而是裂缝,过去恒常的时间里从来没有过这么突如其来的变化,她眼前的裂口自最高处向无尽深渊延伸,仿若一道伤口横亘在天与地之间。
长嬴的慌乱被清和尽收眼底,他不由转身望去,手肘随意地搭在她右肩上,如赏景一般的闲情逸致。
“清和。”
“嗯?”
“听到了,”长嬴嘴角向上抬了抬,言语间颇有几分可惜,“原来我没有变成聋子。”
清和突然凑近,像打量着一件旷世绝作,灼灼的目光有些陌生。
他怅然道:“我也没变成瞎子。”
不知名的情绪包裹着长嬴,让她喘不过气来。
这种感觉太陌生了,而陌生往往暗藏着危险,就像眼前这道巨大的口子一样。
“现在怎么办?”
清和闻言看向实在异常的天象,长嬴借此松了口气,又觉得这种姿态很别扭,猛地摇了摇头,斩断横生的枝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