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仙人五男两女,都盘着腿,或端正或随意的居于蒲团之上,或严肃或慈祥地看着他,正中的仙人穿一身青黑相间的道袍,绣着很多金色的繁复的文字,头戴一顶很高的黑色丝绸帽子。
他们身后是一个极高大望不到边的宫殿,矗立着林安心难以估算尺寸的巨大木质柱子,这些柱子和砖瓦花纹极少,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繁复文字,他只是看了一眼,便觉得头晕,于是转身望向脚底的潭水和那朵凋谢的莲花。
林安心习惯性的摸了摸挡住耳朵的那些头发,却发现,他的耳朵已变得与常人无异。
“果然是上天堂了。”他想,“原来这就是天宫啊。”
既已死去,而且发觉自己上了天宫,他心中的恐惧与不舍顿觉少了许多,那股属于少年的好奇天性,又重新恢复了。
“这天宫……看着可真不错……要是小秋也在就好了。”他忍不住喃喃着,竟有些后悔救下小秋了。
“你叫什么名字。”
坐在左下方的一个穿青色道袍、身型微胖的中年仙人开口询问他。
他愣了会儿,低头似是回想着。末了抬起头:
“小安……安心……林安心,老爷们可以叫我小安,我们那里的老爷们都叫我小安……”
他不知道该称呼仙人们什么,只能把见地主老爷的说辞搬弄出来。
“林安心。”那微胖仙人点点头,“安心,好名字。”
而后那微胖仙人从蒲团上起身,走到他身边,拉开他的衣衫,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他的胸膛。他原本的破旧衣衫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干净素洁的麻衣。那微胖仙人里里外外的看完,满意点点头,转身向正中的仙人鞠了一躬:“多谢掌门师兄。”而后他环视行礼:“多谢各位师兄弟。”
那些仙人也纷纷起身同他回应。
林安心完全摸不着头脑,只能任由那个微胖的仙人领着自己鞠躬道谢,又牵着自己的手,乘上一个蒲扇似的叶子,一路飘起,穿过重重云雾之后,一座巨大的山峰从云上显现出来。
那山峰似有通天之高,且像刀砍斧劈一般地陡峭,两侧近乎直立般地耸立着。这座山云层下通体碧绿,云层上则逐渐开始堆满白雪。而随着林安心脚下的芭蕉叶逐渐升高,他终于看到这巨山的山顶,竟是仿佛被一剑劈断般的锐利整齐,上面仍然是厚厚的积雪,但这堆满积雪的巨山中央,是一座天宫般的巨殿,那巨殿的屋顶自然也是厚厚的积雪,与山下的积雪一起,浑然天成般的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宏大古老与萧瑟孤寂的意味。巨殿周边则仿佛不受严寒影响般开满各种各样奇异的花草。围绕这座巨殿的,是一圈演武场般巨大的石砌高台,和一座座精致的亭台楼阁。
在它身侧仍有几座低矮些的小山峰。看起来同正常的山峰一般无二,只是与林安心在尘世中见过的那些山峰相比,无疑仍然显得极其巨大。
“不愧是天宫。”他暗暗想着。
“刚刚见过的穿丝绸道袍的,坐在正中的那个,想必就是天宫的地主老爷了。”他继续百无聊赖地想,“不对,看那排场,怕是天宫的皇帝……也不对,若是皇帝,怎么会来照看我这个小老百姓呢……想必还是地主老爷。”
“那现在带我去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应该就是天宫的长工头子了……天宫的长工们,想必也都是仙人罢……也可能不对……总之,我也喊他老爷便是了。”
他心中暗暗打好了算盘。
那微胖的仙人一路仍是沉默无言。一直到芭蕉叶在那些矮一些的山峰中的其中一座停下,他才站起身,然后示意林安心也下来。
林安心畏畏缩缩的从叶子上下来之后,那叶子便摇摇晃晃的缩小成一张淡黄色的薄纸,卷曲着,从腰缝飞进了仙人的道袍里。
仙人继续沉默着走着,林安心则低头默不作声地跟着。一直走到一个竹园中的宅子前,仙人伸手把门推开,方才开口:“你进去罢。”
林安心畏畏缩缩的进去。
里面是一个不算宽敞,但整洁明亮的小竹屋,这里虽然很高,但不像别的山顶一样冷,而是大约春夏之交的温度。竹屋中间的桌上,已经摆好了一壶茶,一叠青菜,一盘豆腐,一个煮鸡蛋和一碗米饭,旁边是一张很宽的竹帘子,透过竹帘,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张竹制的小床。
“你大伤初愈,今日便调整心神,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来见你。”那仙人终于开口,这样讲完,便转身准备关门。
“明白了,谢谢老爷……”林安心略有些紧张地惴惴不安道。
那仙人的背影一滞,但没说什么,自顾自地走了。
林安心正是十六七岁长身体的时候,现在当然是很饿了,于是坐在桌上,稀里糊涂地地吃起来。吃着吃着,他突然想到小秋,和金叔叔,于是无声的啜泣起来。
与此同时,他刚刚醒来的天宫内,一个带着银色眼镜的仙子,伸手把眼镜摘了下来,轻笑一声:
“掌门师兄,你猜刚才的小朋友,在心里叫你什么?”
掌门闻言睁开阖着的双眼,疑惑的看向自己的师妹。
“叫你地主老爷,天上的地主老爷。”
闻言,掌门一怔,随即哑然失笑,周围的那四五仙人也跟着笑出声来。
“天上?”掌门左侧的一个中年模样的女仙人道,“他这是……以为自己死了?周师兄……什么也没和他说么?”
掌门闻言轻叹一声:“以周师弟的性格……大约是了。”
而后,掌门略显恼怒:“师妹,我们说过的,不得任意窥探别人隐私。”
那手上拿银色眼镜的仙子摆摆手道:“安啦,我是怕那是妖人假扮的卧底嘛……虽然是周师兄带来的,但是,掌门你常说的,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那倒也是。”掌门点点头,“钱师妹,你再看一看,那小孩现在在做什么。”
钱姓仙子于是重新戴上银镜,然后略显错愕地说:“在……吃饭……以及,哭……一边吃一边哭……哎呀,不忍心看了。”
闻言,掌门默默捂住脸:“谁……派个弟子去和他解释一下。”
台下一阵寂静无声。那戴银色眼镜的仙人无所谓地站起身,拍了拍道袍的衣摆:“我去吧。”
她一边出门,一边轻叹:“这鬼见愁的周师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