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远离战场的边陲小城若木中,一座破旧的房屋二楼,被临时布置成会客室的房间角落,梁岁川坐在由铁板和木条拼接成的简陋轮椅上,半歪着身子出神地望着窗外。
当下已是深秋,凌冽的秋风在街上急速穿行,带动诸多杂物。吹得天上活像是晚间散场的集市:半黄的落叶、揉皱的纸张、几缕昆虫翅膀、刀枪棍棒、琐碎人皮……都打着旋的来回游荡。
梁岁川的注意力并没有被风中的杂物吸引,他盯着窗户外侧,一只纤细的断手正拖着半截小臂艰难地贴在窗户纸上爬行。
“真是可爱的小东西。”梁岁川越看越是欢喜,他十指交叉划着掌心,暗戳戳地在心中默默给它加油。
这只左手凭借亮黑色的指甲盖勉强支撑着躯体,指甲抠着打了蜡的窗棂,吱呀吱呀的声音淹没在了风里,但梁岁川还是靠着自己出色想象力听了一身鸡皮疙瘩。
“……考虑到现在的战争形势,这个购买价格对我们双方来说都绝对公道。”屋内突然提高的声音让梁岁川转过头来,把注意力转向正在进行的会谈中。
声音出自来访的客人中的一位年轻男性,那人身穿红绿相间的长衫,瘦脸尖下巴,两个浓重的黑眼圈挂在他双眼之下,乍一看像戴了一副眼镜。剩下两位年龄偏大,外形干练,显得成熟稳重,看得出来比年轻男人位高一级。
慈眉善目的老院长坐在会客室长木桌的右侧,面带微笑耐心地听着对方侃侃而谈。长桌左侧是这次来访的三位客人,今早他们火急火燎地来到梁岁川所在的孤儿院,指明要见院长,说是想谈笔生意。
而梁岁川则躲在桌右侧末席后方的阴影里,充当背景。他在会谈开始前被院长临时叫了来,对于原因,他心中猜了个大概。但在对方提到自己之前,他决定还是先保持沉默。
方才说话的年轻男人坐在三人最末,因为观赏窗景而错过了对方自我介绍的梁岁川在心里给他起了个“瘦眼镜”的代号。这位“瘦眼镜”在一番长篇大论后,依次端起面前桌上放的两个纸盒抿了几口润了润嗓子,接着说道:
“我们还听闻贵院收养了一些无根劣等。”
“所以,除了购买那奇珍外,我方还想额外提出这第二笔买卖:买下这些无根劣等。当然,如果不愿售卖,贵方也可以考虑下长期租借的形式。”
听到“无根劣等”一词,梁岁川直起身子略微前倾,准备仔细听听“瘦眼镜”接下来的发言。
在他现在生活的世界里,有这样一批人:他们能够凭空消失,漫游到千里之外,也能够扭曲规则,创造各种闻所未闻的奇珍异宝。
乍听起来,像是先天拥有超凡的体质。但实际上他们本身大都举止怪异,因为无论哪种能力,都不受他们自己控制。这让他们的精神状态摇摇欲坠,痴傻呆苶、性情大变者不在少数。甚至常有无根之人毫无征兆地失去神智,成为一具空壳。
就像被世界的逻辑排除在外一样——坊间这样评价。浮萍一般,无根无基,漂浮不定,人们便侮辱性地称呼他们为无根劣等。
没人知道无根之人是怎样出现的,也没人在意他们为什么会表现地如此特殊,只知道因为生存的艰辛,他们在世间的数量越来越少。
梁岁川就是其中之一。
这些年,他一直在尝试摆脱这种特殊体质的方法,可惜都收效甚微。
老院长为难地搓了搓手:“我们是正经孤儿院,从不涉及人口买卖,你要实在想用人,可以问问他本人。”说着老院长侧过身子,看向阴影中的梁岁川,向瘦眼镜示意这位便是他要找的人。
访客三人立即看了过来,其中瘦眼镜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梁岁川一番,视线在轮椅上停留了片刻后,他嘴角微微向上勾起,对院长说道:“您这养的无根怎么还是个残废?”
“不如这样,这位的后续由我们宗派接手,就当帮贵院解决了一个麻烦。我们也不收处理费用,权当做个人情,您看怎么样?”
说完他立即转向梁岁川,换上严肃的语气,假惺惺地对着他大声说教:“想必你也清楚,作为一个无根劣等,孤儿院养你到这么大已经是仁至义尽,你应懂得感恩,为院长老先生分忧。”
“我们门派主修的方向正适合你这样的人,随我们一同回去,既为孤儿院省了你的伙食费,也算尽孝,给长辈们省不少心。”
“你要是不舍得,将来有朝一日出人头地再回来,这正所谓是不经历苦难的重逢显不出……”
这人是把我当成那种已经傻掉的无根了?瘦眼镜一句两句听的梁岁川心生烦躁,不悦之情渐生。
还没等他起身驳斥,一阵巨大的刺耳蜂鸣声忽然响起,惊得他身体不由自主地震了一下。
滴——滴——滴——
会客室里所有人都对这巨大的声音充耳不闻,就好像这蜂鸣声压根不存在一样。梁岁川仰起头长出一口气,二十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这道神出鬼没,源自无根异常的声响。
还有1分50秒……他在心里默默倒数。
蜂鸣音量渐弱,桌子对面的瘦眼镜还在喋喋不休,从得意的表情中能看得出他对自己的一番教导说辞颇为满意。
“行了行了,我不是傻子,明人不说暗话,你们怕不是那些老爷们派来杀我的吧?”梁岁川不耐烦地打断了瘦眼镜的自我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