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八章 失踪还是家庭纠纷(2 / 2)煞角首页

李所长气道:“你还知道啊,我们先不管钟长林是不是藏匿了钟天生,首先,钟天生才八岁吧,而且,按照刚才那对夫妻的描述,孩子属于边缘智力,也就是轻度弱智,你不立案,胡闹嘛。一旦人家夫妻回过味来,举报我们派出所,谁吃罪得起。”

小宫插嘴:“不是夫妻,是前夫和前妻,李所长,你说话不严谨。”

李所长正要发作,被小宫一打岔,哭笑不得:“是是是,我说话不严谨好吧。周军,老朋友,以咱们的关系,你说这些就见外了。咱们工作要讲程序,不能由着性子胡来。你和我一起上岸的,咱们那一期,就算能力不足的,靠混资历也混到个正科。你呢,你的能力就不用说了,就因为这性子,现在还是个普通刑大警员,我都替你不值得。”

小宫气鼓鼓:“不值,对,师父,你这个脾气要改。”

周军哼了一声:“改不了的,好吧,这事如果不被钟长林举报就算了。如果被告状,我去跟局领导解释,绝不连累你的前程。大不了我不吃你宵夜了,小宫,人家不欢迎我们,咱再呆这里也没意思,走了!”

说着就拂袖而去。

李所长在后面追着喊:“嗨,周军,你什么狗脾气,什么前程不前程,我个人当不当这个官儿无所谓,反正也就那么点工资。我是怕连累到所里的其他同志被扣绩效……喂,你跑什么呀,吃了饭再走啊……明天打麻将不,约不约……”

夜市,周军正和小宫在吃砂锅蹄花。

他把砂锅里的蹄花夹起来,丢小宫的碗里:“你们女孩子要美容,多吃点胶原蛋白,我年纪大了,吃太油腻会三高。”

小宫说:“师父,你才四十来岁,怎么说起话来老气横秋,跟我爸爸一样,好烦。”

周军:“记得二十几岁的时候,我在警校,那胃口可真好啊。放假回家看老娘,在街上买只卤鸭子,一边走一边啃,还没到家就吃个精光,回家后还吃了半斤米饭,才得个半饱。现在不行,吃上几口,就撑得难受。所以说,趁年轻,能吃就多吃点,别到吃不动的时候后悔。”

“对,能吃就多吃点。”小宫快乐地啃着猪蹄,把骨头吐得满桌子都是:“师父,你对我真好,我真不希望你有事。今天这事吧,幸好那钟长林不懂法。如果人晓得了,真去闹,麻烦就大了。我有点不明白,立个案多简单的事,而且,咱们现在正在查流窜进我市的人贩子犯罪团伙,正要顺着这根藤摸那颗瓜。”

周军沉默。

小宫吐了下舌头:“又不说话?师父,你最近的话好少,是不是我什么地方惹你不开心?”

“小宫,是我的问题。昨天你还问我为什么有事没事就去骚扰钟长林,还被投诉过几次,受过处分?其实,我和他认识几十年了,咱们从小就在一个街区长大,可以说穿开裆裤的朋友。我和钟长林读的是同一所幼儿园,同一所小学,同一所中学。高中的时候,我喜欢上了班里的一位女同学,可我胆子小,不敢表白。是钟长林帮我递的情书。可惜啊……”说到这里,周军摆了摆头:“可惜那位女生虽然十分心动,然而还是拒绝了我。她怎么说的呢,她说我是个好人。”

小宫扑哧一声把口中的骨头吐了出去,然后吃惊地看着周军,她没想到师父和钟长林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周军仿佛没有看到徒弟面上愕然的神色,反问:“听说过袍哥,听说过哥老会吗?”

不等小宫回答,他自顾自道:“袍哥是旧社会四川的帮派组织。起源于清末的哥老会,是当时和洪门、天地会齐名的反清复明组织。上世纪二十年代清朝灭亡,这三个组织依旧在地方上有着巨大的影响力。其中,我们的一个开国元勋,湖南的,就是哥老会最顶级的大佬之一。起义失败,大佬也被全国通缉,可他却大摇大摆地回老家招兵,就连县长也要出城十里迎接,可见影响力之大。”

“从此,很多哥老会的会员都参加革命牺牲在战场上。但川渝这边因为与世隔绝,蜀道难嘛!就从哥老会里分化出来,单独开了香堂。因为会众都穿着长袍,所以就被人称之为袍哥。”

“旧社会吏治腐败,地方治安很差。很多人看起来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但只要看到路上有人落单,就化身土匪,一棍把你闷倒在地,抢了钱财和剥了衣服,甚至还害你性命。”周军说:“所以,旧社会老百姓就把强盗称之为棒客。除了棒客,还有小偷。天一黑,小偷就出出动了,拿了根撬棍撬人门锁和墙壁,所以,老一辈人又把小偷叫做撬杆。”

“当时四川和重庆,尤其是小县城土匪强盗小偷实在太多,百姓都不敢一个人出门,已经严重影响到经济的发展。那么怎么办呢,于是,袍哥就站出来维持秩序了。他们组织帮众在水陆码头盘查过往客人,帮着官府缉拿罪犯,相当于民间自治组织。”

“袍哥众以江湖义气为纽带,组织结构也简单,按照地域都不同,分为大大小小分舵,头目是舵爷或者舵把子,通常都由帮派里德高望重服众者,或者武艺高强之人担任,很出了些英雄人物。最著名的是川东的范鹏举,曾将弟兄们组织成军,奔赴抗日前线,参加淞沪会战。”

“范鹏举我听说过,哈儿司令。”小宫说:“师父,你故事真好听,后来呢?”

周军道:“川渝人别看平时嘻嘻哈哈,什么都不放心上,可在爱国这种事情上,那是吃稀饭窝干屎——过硬的——川人从不负国,十几万子弟在抗日战场大多损失干净。如此一来,袍哥这个组织也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但衣钵传承还是留下来了。钟长林,或许是最后一代袍哥舵把子了。”

“啊!”小宫吃惊地瞪大眼睛。

周军彷佛已经陷进回忆中,说,八十年代的学生娃娃都皮,咱们这里民风也剽悍。他当时因为谈恋爱的事情,惹了街上的痞子,每天晚自习放学,都被人堵,还挨过打。

最后,还是钟长林来摆平的。

当时的钟长林真的很威风,一个人穿对阵二十多个痞子,毫不畏惧。

钟长林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套长衫布鞋,还戴了顶王保长一样的礼帽。刚一亮相,就让那群痞子笑了场。不过,他们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周军说他永远都记得那天,钟长林并没有莽撞地冲上去,而是和自己且战且退,动作快如闪电,痞子怎么也追不上,最后活生生被拖垮了。

“那天的钟长林在我心目中就是大侠乔峰啊!”

“打了架,惹了祸,我也不敢回家,就和钟长林跑去他们的香堂里。”钟长林面上露出笑容:“说是香堂,其实就是一个五保户老头家。那老头是袍哥的前辈,据说是附近十几个县备份最高的。钟长林让我入会,说只要成了袍哥弟兄,就没有人敢惹了。”

小宫急问:“然后呢?”

周军似乎不愿意提这事:“还能怎么样,就是磕头,上香、喝血酒呗。少年时的荒唐,不堪回首。”

“高中毕业后,我考上了警校,钟长林没有读大学,就在社会上混着。但我们还有联系,他经常打电话给我,还给我寄很多好吃的东西。”

似乎是看出徒弟面上的疑惑,周军森然道:“港片有一句话说得好,因为我是警察。我是警察,钟长林是黑社会,警察抓贼,天经地义。”

小宫点头:“对,天经地义……啊?”

周军道:“港片里的一句台词,‘这一片四个街区的台球室、网吧、游戏厅、卡拉ok都是我们大哥罩的’。呵呵,其实港片的格局真的小了,我这里的所有矿山没他点头开不下去,砂石场的河沙要想出去,必须给他交钱,人人都敬人人都怕的带头大哥。呵呵,带头大哥,带头大哥,其实就黑恶势力,有组织犯罪团伙。我一直都想把他绳之以法,可惜,可惜啊,可惜没等我找到证据,那混蛋却金盆洗手了。”

“贼就是贼,这些年我一直都在调查他。但钟长林狡猾的很,退出江湖后,干脆利落地和以前的江湖人脉一刀两断,简直就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即便在社会上混得沦落潦倒。”周军说:“虽然这样,但我心中一直认为,狗改不了吃屎,他总有一天会忍不住重出江湖的。现在,钟长林的儿子失踪,就是个契机。”

“契机?”小宫好像明白了什么:“师父,其实你心中已经知道钟天生是被人贩子给拐走了?”

周军点头:“对,钟长林四十岁才得了这么儿子,可以说是来老得子,现在娃被人拐了,我又不立案。换任何人是他,会怎么做呢?肯定会重新动用以前的江湖势力,搜山检海找人。一旦重新出山,就露出破绽,我不就能找到他以前的犯罪证据了。而且……”

小宫:“而且?”

周军:“而且,他还能顺便帮我们找到人口拐卖集团,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小宫,这两天咱们查人贩子遇到的困难你也是看到的。人海茫茫,要抓到罪犯谈何容易?不妨借钟长林手头的资源,为民除害。”

“对,为民除害。”小宫:“不对,师父,这不符合程序。”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讲究的是程序正义。但如果凡事都束手束脚,结果就是什么都做不成。”大约是吃了蹄花汤热的,又大约是有点激动,周军一脸潮红,宛若涂上油彩:“我们警察是做什么的,是抓贼,是给百姓创造一个安全和谐的社会环境,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怎么样采取了什么手段都不重要。至于我个人的荣辱,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小宫第一次没有接嘴,心中忽然有种隐约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