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接连几天见不到太阳了,天上的云朵层叠积聚,一日比一日厚重,仿佛顷刻间就要塌落到地上。今天连风都感觉不到,空气带着阴沉的潮气,像是凝滞住一般。
雨季将至。
王易亨皱起眉,仰头望了望黯淡的天空,不由地长吁了一口气,额边的汗珠倏地滑落,在脸颊上留下一道水痕。他面色萎黄,显然是有病在身,四周潮湿的气氛导致他身上穿的草衣变得十分黏腻,使得他需要不断扯开衣角透气。由于刚刚吁气过于用力,他胸口一紧,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不能再耽搁了。”王易亨心里焦急,不等气息稍平,就匆忙迈开脚步,继续穿梭在高大茂密的草丛中。
然而才跨出三五步,他突然刹住脚步,往旁一侧身,蹲了下来,将身形隐匿在一束草叶之后。原来他耳力上佳,早就听见前方草丛发出了簌簌的声响,再抬眼一望,五十步开外,几片草叶正剧烈晃动。王易亨不敢妄动,左手撑地,右手紧紧抓住草茎,眼睛死死盯住晃动的草叶的下方,一时竟闭住了气,忘了呼吸。
草丛里的东西很快就显现了真身。那是一只巨大的红色蚂蚁,体长居然同一个成年男子的身高相当,正用它那对同样巨大且有力的钳子般的上颚叼着一块黄白的果块,斜斜地朝西北方向爬去。
幸好王易亨不在蚂蚁的行进路线上,否则凭借他自己这病怏怏的身体,决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摆脱蚂蚁的纠缠。王易亨耐心等待,一直等到看不见蚂蚁的身影,正准备起身继续赶路。突然,和刚才一样的簌簌响声再次传入他的耳中,他心下一惊,急忙又矮身藏好。
果然,又一只大小差不多的红色蚂蚁从先前那只现身的地方爬出,同样也叼住一块果肉,沿着刚才那只爬过的路径,也迅速消失在西北方。
王易亨这次不再敢轻举妄动,静静等在原地。很快,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都和前面两只蚂蚁一样,叼着食物,或是果肉,或是虫尸,匆匆朝西北方爬去。时间一点点过去,王易亨心急如焚,右手抓的草茎竟被他挤出了汁液。他自己清楚不能再等下去了,否则在天黑前是断然不可能赶回聚落的。他已经摸清了蚂蚁行进的路线,也计算好了前后两只蚂蚁消失和出现的间隙,因此打定主意绕一小段路,企图避开接下来搬家的蚂蚁。不过他不敢大幅动作,生怕碰到周围的草叶发出声响,引起蚂蚁的注意,于是他依然保持蹲下的动作,轻声而迅速地往东侧一步一步地挪动。
计划似乎进行得很顺利,王易亨如此挪到了东边三十步外的地方,在这儿已经看不见那群蚂蚁,想来它们也发现不了自己。终于,他直起身子,大步迈开,往聚落方向跑去。然而他刚刚迈步,忽然感觉到脚下的土地轻轻震动起来,继而震感愈发强烈,原本平坦的地面迅速拱起形成一座小丘。这变故来得实在太快太突然,王易亨根本来不及反应,一时难以站稳,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
小丘越拱越高,四周泥土纷纷滚落,一条圆柱状的环节长虫猛地从小丘中心顶部钻出。王易亨还没来得及看清,它又迅速往回一缩,跟着又往外伸展身体,像这样一缩一伸地蠕动着钻出了地面。这时王易亨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条通体暗红的大蚯蚓。
王易亨从未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过蚯蚓,只觉得这条蚯蚓粗壮如同巨木,再仔细看来,才发现蚯蚓每一个环节并不是光滑的圆圈,它腹部两侧都带有透明锋利的刚毛,也在随着它的蠕动一伸一缩。王易亨倒吸一口凉气,忙往回缩了缩脚,唯恐那锋利的刚毛刮到自己,这要是让刮上一下,恐怕立时就要皮开肉绽。
蚯蚓不知道是全没注意到王易亨的存在,还是仅仅对他不感兴趣,只在那里奋力地蠕动往外钻,它体型太长,要完全钻出地面也很要费点工夫。
见蚯蚓对自己完全没有动作,王易亨乘机站起,沿着蚯蚓钻出的洞穴边缘绕到蚯蚓后方,继续往聚落方向疾跑开去。
风骤起,吹得云动天昏,聚落的篝火也随着乱风狂舞起来,好在风劲不急,而火势正旺,火舌只是随风摇摆,并没有熄灭的兆头。
王易亨的四弟易贞坐在篝火边,手中举着一柄打磨得光滑锋利的石矛,矛头上串着一块肉。摇曳的火光把他幼嫩洁白的面庞耀得通红,但他丝毫不在意扑面的热气,聚精会神地盯着矛尖上的烤肉,时不时转动着手中的矛柄,以防烤肉焦糊。不多时,肉块开始滋滋冒油,散发出一股诱人的香甜气味。
“好香啊!”不知何时,一个人已经站在王易贞的身后,闻着肉香不由赞叹。火光映照,只见这人打着赤脚,腰上系了一条搓好的麻绳,拴着十七八片撕得齐齐整整的干草叶,垂落下来遮住下身,上半身和王易亨一般,穿着专门烤制过的干草衣,但比王易亨身上的要整洁得多。忽明忽暗中,他的面孔渐渐显露,细看之下,眉眼却和正在烤肉的王易贞有八九分的相似,只是唇上多了两撇稀疏的八字胡。
王易贞看清来人的相貌,叫了声:“三哥。”
老三王易利嘿嘿一笑,右手就朝王易贞手中的石矛抓去,作势要夺,嘴上倒央求道:“好兄弟,你烤的这肉真香,给我尝一口。”
王易贞慌忙把石矛往背后一藏,说道:“不行,不行,这是专门给二哥准备的。”
“我就尝一口,就一口,大块留给二哥。”说话间,王易利再度伸手。他身材高出王易贞一大截,臂展也长,轻而易举便抓住了矛柄。
王易贞气力不如兄长,情急之下,将矛柄夹在腋下,双手并用,左手拼命争夺石矛,右手使劲推开王易利,口中仍不住叫着:“不行,不行……”
王易利眼见强夺不成,心思一动,抓石矛的手突然松开,猛然往后撤了半步。王易贞用了全力抵抗,一瞬间失去支撑,身体往前倾倒。王易利却趁机重新抓住石矛,稍稍用力便从四弟手中抢了下来。才把石矛拿到手,王易利迫不及待,张开嘴就准备大快朵颐,洋洋得意之下,他完全忘记了肉是刚从火中取出,嘴唇一碰到肉边浮油,立马烫得他吱哇乱叫,手急忙撒开石矛,对着被烫伤的嘴扇风。看见三哥丑态,王易贞小孩心性,不禁咯咯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