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雪的家庭情况比较特殊,父母和外公外婆都在地震中去世,自己和爷爷奶奶一起居住,如果以后结婚,要不要离开成都去东南沿海或者北京发展,到时候爷爷奶奶就留在成都吗?他们年纪越来越大了,身体也开始出现各种问题,要不要把爷爷奶奶带在身边呢?男方愿不愿意接受和梦雪的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呢?如果男方不是孤儿,他的父母好不好相处呢?会不会因为迷信而认为梦雪“克夫克子”?并对她产生偏见?
因此和梦雪接触得比较多的几位老师,一直都在帮梦雪参谋,替梦雪物色合适的人选,平时也时不时去试探梦雪本人的意思,即她大概什么时候想要考虑这个问题,有没有喜欢的类型之类的问题。
不过梦在心中其实也有自己“心底的烙印”,却不曾向周围人提起过。毕竟只是由于人海茫茫,曾经仅仅有过一面之缘,而不知道对方的详细情况,就算去问,也不知道该去问谁,所以也就一直把这个“烙印”,“印”在心底。
当初08年,在殡仪馆的时候,梦雪和爷爷奶奶还没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噩耗,而在告别室里面哭泣,这时,牧恒和天杨,因为正巧运送遗体到殡仪馆,而经过告别室的门口,被梦雪撞见。梦雪一看到他们,就立马冲上前去,一把抓住牧恒身上的军装,大声质问他们为什么没能把自己家的长辈就出来。或许那时候,梦雪确实也是受了太大的刺激,接受不了四位长辈一下子离开,在这种“悲恸”和“盛怒”之下,急切地想找一个“替罪的羔羊”,来纾解内心的伤痛。
陪梦雪来的两位老师则冲上前去拉住梦雪,想让她冷静下来。
而在拉扯之中,梦雪还不慎将路过的工作人员手里的一杯开水打在了牧恒的左手手臂上,牧恒当时穿的是短袖T恤,不出意外的,他被烫伤了,他本人也没有站稳摔在了地上,右手下意识地掩在左手臂上面烫伤的部分上面。此时梦雪因为害怕,才松开了牧恒的衣领。老师终于将梦雪拉开,一边还劝梦雪说“人家官兵是无辜的,人家怎么会知道你爸妈摆困在哪里,现在人家手臂烫伤了,叫他接下来还怎么参与救援”。
这时,奶奶还在告别室里大哭,爷爷则还不死心,拼命拍打着梦雪爸爸的棺材。梦雪瘫坐在地上,看着眼前的官兵,他的表情因为烫伤而扭曲变形,嘴巴张得大大的,但是可能是因为克制,并没叫出声来。天杨和其他战友把牧恒扶了起来,送到了外面的车子上。梦雪的视线,聚焦在这位人高马大的官兵身上,目送他离开殡仪馆。
一段小小的插曲,暂告一段落。
之后,告别仪式也没法再拖了,因为地震来得太过突然,有太多的家庭需要“告别”。爷爷奶奶是由居委会的人和两名警察陪着一起过来的,当看到工作人员准备将棺材盖起来的时候,爷爷突然双腿一软,整个人倒在了警察身上,好在被警察扶住了,奶奶和梦雪在这个时候,反而不再哭了,就安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生者需要在棺材的四周敲钉子,其中三个钉子要完全敲进去,最后留一个钉子是由晚辈敲一半进去。在通常情况下,一般只有一位长辈去世,家属和孙辈还是能相对平静的完成敲钉子的任务的,但是对梦雪和她爷爷奶奶来说,一下子走掉了四位亲人,他们那里还有气力去敲钉子呢,更何况他们内心还没法接受事实。因此工作人员在把榔头递到爷爷面前的时候,爷爷没有反应,奶奶和梦雪则把目光挪向了别处,好像这样做,时光就会停止似的,时光甚至还会倒流似的……
就这么僵持了快十分钟的时间,期间,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居委会的人、梦雪学校的老师,还有警察,大家都没有“劝”,而是把自己的手,搭在三位生者的肩膀上,或是握住他们的手。最后,爷爷颤颤巍巍地拿起钉子,因为没力气,一旁的警察只能帮爷爷把钉子敲下去,每个棺材的最后一个钉子,要有晚辈,也急速梦雪来敲,两位老师扶起了梦雪,她们这时也控制不住自己,哭得比梦雪还要大声、还要伤心,帮着梦雪,把四个棺材的最后一个钉子,敲了下去。
告别仪式结束后,众人将梦雪和爷爷奶奶搀扶了出来,让他们坐到供家属休息的地方缓一缓情绪。
那时的事,虽然才过了三年,但梦雪就是会想不起来一些细节,不过这可能才是人生的常态吧,奶奶有时会劝梦雪,生命这么漫长,怎么可能记得所有的“小事”呢?能记得住那些“大事”就行了,更不用说,很多貌似被遗忘的小事,还会在自己毫无防备的时候突然在脑海里涌现出来,也算是给自己的一点小惊喜吧。
当初那位被自己烫到的官兵,现在怎么样了呢?
那时,官兵被搀扶了出去后,两人之间就再也没有接触过,因为是烫伤,牧恒暂时没法参与救援了,那时,牧恒已经联系上了在青川的父母和在成都的哥嫂,不过还没有联系上涟漪一家,这人一停下来,脑子就止不住地胡思乱想,涟漪当下会不会被埋在哪里呢?还是已经被救出来了,在医院里抢救?牧恒也没工夫去责怪那个不小心把开水泼到自己身上的女孩。
多年以后,这件事在牧恒的记忆中也逐渐模糊,毕竟脑海中早已被“涟漪”占据,因此也不会老是去回忆这段小插曲,只有洗澡的时候,摸到手臂上的疤,才会突然地回忆起这件小事。偶尔身边人也会问起牧恒,这个疤是怎么回事,那牧恒也是轻描淡写地回应一下,说有个姑娘因为痛失父母,在殡仪馆见到自己,觉得身为搜救人员为什么没有把她家人活着救出来,然后不小心把旁边桌子上的开水泼到自己的手臂上了。亲朋觉得这也怪不得那个姑娘,所以基本上也没当回事。
其实梦雪一开始,因为要料理后事,第二年又要参加高考,所以也没有过多地纠结于这“妙不可言的缘分”上。但在考入学校后,因为主要的学习内容就是人的“心理”,这段回忆也就开始时不时地在脑海中浮现了。但是,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了,又仅仅是一面之缘,自己又该怎么找到他呢?
眼下,又是新学期开学的日子,梦雪查了一下学院接下来的学习和交流的计划,发现在十一之前,学院会组织学生去一次武警四川总队进行交流。于是梦雪就想,能不能到时候问问总队的人,让他们去打听一下。
很快就到了去四川总队的日子,在交流会上,梦雪介绍了哀伤治疗和灾害后幸存者心理的跟踪研究、以及一些咨询案例。在宣讲结束后,一些官兵主动找上前去,有人询问退伍后能不能进入咨询行业,有人则说出了自己以前在参加救援时所目睹的一些惨剧,梦雪也耐心地回应了官兵们的反馈。
中午吃完饭后,梦雪找到了总队的一位领导,向他吐露了自己的心结。
首长:还有这么一回事啊……那当初他被搀扶出去有,之后应该也就没有再联系过吧。
梦雪:之后就是我父母和外公外婆的告别仪式了,所以也实在没有别的功夫去打听了。
首长:当初地震的时候,出力比较多的,首要的嘛当然就是我们四川本地的力量,但是在全国各地,也会有很多四川籍的官兵,那时候也调拨了一些力量过来……当时你有没有留意他的口音?他说话有那种明显的地域特征吗?
梦雪:倒没听出来什么明显的口音……反正肯定没有那种东北或者南方的口音。
首长:那可能就是四川本地的吧,你刚才还给出来的一些特征……很高?脸比较长……有点黑?
梦雪:是不是又不太像是四川的男性。
首长:军人嘛,风吹日晒的,怎可能还是那种细皮嫩肉的样子呢?
梦雪:那倒是的。
首长:我帮你去问问看吧,不过可能要一些时日吧。
梦雪:没关系的……如果你们找到他人了,而且查到他已经结婚了的话,你们告诉我一下就行了,也不必去打扰他了。
首长:额……行的,如果结婚了、或者有对象了,会和你说的,但如果还没有的话……我们也会告诉你的……当然之后的事,就看你们俩怎么接触和相处了。
梦雪:至于“人生大事”肯定看的是男女双方相处的结果嘛,外界能起到的作用其实还是有限的。
这次交流,院长、文卿也一起去的,文卿听到了这件事,回到学校后,在和同届学生交流的时候,就说出了这段经历,当然文卿并没有透露出事件的女主角——也就是梦雪的名字,不过作为牧恒的战友,文臣在了解到这件事后,一下子就确定了那位被泼热水的十有八九就是牧恒。
似乎也是想为曾经的战友做一些什么吧,文臣决定要去“成全”这段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