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张豹独自离开后,到了第二天天亮,找了个店住下。吃了早饭,喝得有点晕乎乎的,那状态就跟沉醉在春风里似的。晚上又吃了晚饭,给了店钱,起身就走。晚上走路可得格外小心。还好,没遇上什么麻烦。那天他回到家,首先找的就是马龙。见到马爷,他就把绮春园的事情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马爷一听,皱起眉头说:“你看看,多危险啊!你先在家里多待几天,别出门,小心外面有什么风声。” 张爷也就听从了他的建议。
可哪知道啊,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个风声很快就传到了岳州府。岳州府的知府是个贪官,姓沈名叫沈洁,别人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审不清。他有个妻弟姓怀,叫怀忠,叫白了大家都管他叫坏种。这家伙仗着他姐夫是知府,就跟自己坐着知府的位子一样嚣张。在外边养着许多无所事事的人,任意胡作非为,抢人家少妇长女,重利盘剥,折算人口,占人家田地,夺人买卖。讲文的打官司,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讲武的打架,也没他人多。一年前,他上张家庄去,就看上了这处宅子:前后瓦房有五六百间,后花园还引进了外面的活水,那好得简直没法形容。当时就想讹人家的房子。
手下人告诉他:“这家可不好惹,银钱、势力、人情全有,可不是好对付的。”
现在有个坏心眼的人给他出主意,说:“现在华容县绮春园六条命案,四个凶手逃走。里面有两个有姓的,有两个没姓的 —— 一个黑脸,一个蓝脸。明天大爷去拜访他,先跟他讲好,借他的房子一住,让他搬家,这叫明借暗要。他肯定不肯给,就说绮春园黑脸的就是他,他肯定害怕,就算成了。他要是不答应,就把他锁来,就说是他房子里藏了贼。这房子就唾手可得了。” 坏种一听,高兴得不得了,说:“这主意好,明天就去拜访。”
正巧坏种家有个家人姓张,叫张有益,家里不富裕,两三辈子都受过张百万家里的好处。他听到这件事,赶紧上张家庄,给张豹家里送信。张豹给了来人二两银子,嘱咐千万要保密。来人走后,张豹派人给马爷送信,立刻把马爷请到,如此这般地跟马爷说了一遍。马爷说:“坏种来了,我见他,要是说翻了,就给这一方除了害,把他了结了。”
张爷说:“我见他。” 马爷说:“不用你见他,你太粗鲁。” 主意定好,就等第二天。
到了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坏种果然带着很多人来了。有人进来回话,马爷说:“请!”
家人出去,不一会儿,坏种就大摇大摆地进来了。马爷往外迎接,两人见面。马爷仔细看这个人的面目,实在是让人厌恶。怎么见得呢?有个赞为证:马大爷,来到外边儿,看见恶霸,走到门前儿,勉强着身子施了一礼,露出笑容儿:“有失远迎,大爷海涵儿。” 这奸贼,便开言儿:“我是特意前来问好,请请安儿。” 看品貌,讨人嫌儿:戴着一顶软梁巾儿,是蓝倭缎儿,金线边,莲花瓣儿,镶美玉,是豆腐块儿;脑袋后面,飘着绣带儿。真是一团的奸诈,更有些难看儿。穿一件大领衫儿,看颜色,是天蓝儿。袖子宽,皂锦边儿,上边镶着绣牡丹儿。崭新崭新的,颜色鲜艳儿。又不长,又不短,正合身儿,别名叫雨过天晴玉色蓝儿。葱心绿,是衬衫儿,系着丝绦,在腰间儿;蝴蝶扣,风飘摆儿。足下鞋,是大红缎儿,窄后跟,宽脑盖儿,露着些白袜脸儿;一寸底,青缎边儿,正在那福字履的旁边,有些个串枝莲儿。瞧面上,骨拐脸儿,生就的黄酱色儿。两道眉,不大点儿,是一对迷缝眼儿。断山根,鼻子尖儿。见了人,就乍八眼儿。极薄的嘴,露牙尖儿,天生就黄牙板儿。一张口就如同放屁一般,臭气烘烘讨人嫌。两个耳,像锤把儿。黄胡子,八根半儿。细脖子,小脑袋儿。未从说话先就一嗞牙,外带拱拱肩儿。惯害礼,惯伤天儿。抢妇女,只当是玩儿。什么叫王法,那又叫官儿,依势仗势,就爱的是银钱儿。
马爷勉强着身子打了一躬,说:“怀大爷,小可有礼。” 坏种撇了撇嘴,说:“罢了。” 马爷把他请到书房,落坐献茶。坏种问道:“尊公贵姓?” 马爷答道:“小可正是马龙。”
坏种说:“咱们两个素不相识,你把姓张的给我叫出来。” 马龙说:“不敢相瞒,姓张的是我个拜弟,实没在家。” 坏种说:“不见我不行,见我倒好办。” 马爷说:“有什么话,只管你留下,回来我对他学说。” 坏种说:“告诉你说吧,他的事犯了。他要出来见我呀,俺两个相好,我还可以给你拨弄拨弄;要是不出来见我呢,他祸至临头,悔之晚矣。还有一节,他住的这房子是我的,我两个人相好,从前也不好意思的说。他已经住了二十多年了,我家里房子窄狭,住不开,该叫他还我房子了。” 马爷说:“他这房子,我准知道他是祖遗。依我相劝,你要打算生事,你可要把眼睛长住了;你要讹人,你要打听打听。你若欺负到我们这里来了,坏种,你不打算出去了?” 坏种说:“咱们说不着。” 说完就往外跑。跑到门外,叫打手上。马龙将他一把抓住,举起来头朝下往下一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