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尚康接着问道:“你说万一人类长生不老了,这两大原动力是不是就化为云影天光了?”
“我不这么认为,反倒更需要这两大动力,只有维持正义才能确保人类不会被毁灭,否则只是一味追求永生,天空和大地都不存在了,还在哪儿永生啊?!”
“你已经是一名智者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啊?”
“活得越久,越需要正义去支撑,因为人间的资源总体上青黄不接、一鳞半爪,随着生命的延长,相互之间争夺资源的攻伐会更加血腥和暴力,因为胜利者才能长生不老啊。没有正义,一切都毁于一旦!”
欧阳尚康暗自惊奇,拓跋真原来根本没有这样的远见卓识,看来她嫁给上官吕安之后思想已经蒸蒸日上了,联想起夫人曹公主在帮助建造康竹翠舍和谱写乐曲上的优异表现,顿时觉得婚姻潜移默化之中会给人带来巨大进步,一时对夫人的怨气随风消散。拓跋真推了推他:“欧阳公子,你想什么呢?是不是走神了?”欧阳尚康站立起来,看着金色的山野说道:“啊,我终于明白了,婚姻其实不是垃圾桶,而是聚宝盆!”拓跋真也站了起来:“为什么啊?”
三、明争暗斗
在曹林的力谏下,曹爽打算安排小皇帝到山阳巡视,目的是到“康竹翠舍”号令天下名士为曹魏宗室摇旗呐喊;自从钟会题写完牌匾之后,司马昭一直都计划着要为“康竹翠舍”剪彩,以彰显司马氏族的恩德。本来感觉这次活动是不务正业而不想参与的司马懿,在儿子司马师和司马昭极力游说下,居然也应允前往。曹爽和司马懿作为小皇帝的左膀右臂,在江山社稷无数重大问题上时常南辕北辙,却在安排十三年岁的小皇帝亲临“康竹翠舍”挂牌现场这种不足挂齿的小事上一拍即合。二人商定,来年春暖花开的时节前往山阳为“康竹翠舍”策动风云、谋定乾坤。
为此,已经官至中书郎的单涛草拟诏书,经由小皇帝同意,要在“康竹翠舍”集结天下英才,商量政事、讲解讨论经书大义,为日后世代所立标,因此需要在“康竹翠舍”旁边修建一处帝王临寝。当欧阳尚康听老丈人曹林说皇帝要到“康竹翠舍”讲义诵经的时候,圣谕已经下来了,他要做的只能是奉诏行旨。圣谕上有一道程序是皇帝要为“康竹翠舍”揭牌,使用牌匾为钟会题写。由于全心接待拓跋真造访,对公主劈匾之事一直低调处理,包括曹爽在内的曹家高官并不知道钟氏牌匾已经被公主所劈,早已放行此次圣谕。本来曹爽对钟会题写牌匾有所反感,但顾及到司马懿亲临现场也就作罢。中书郎单涛明明知道牌匾已经不复存在,还是赫然把“圣上揭钟氏牌匾”位列程序之中,其良心之毒不可谓不深。这不就等于给曹林扣上了欺君之罪吗?承担后果的只能是外姓人欧阳尚康。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欧阳尚康在索求钟氏牌匾之初,预设过多种结局,唯独没有想过皇上要是驾到如何迎驾。他知道,曹魏和司马斗法的局面不能在这里直接上演,这么大场面很容易失控,每一个都位高权重,甚至都能一字千钧,纵使他八面玲珑也难以面面俱到。从司马昭那里费了愚公移山之力求来的钟氏墨宝已经成为昨日恶梦,“竹海七杰”也是分崩离析难以合力应对复杂局面,如果双方的顶级话事人齐齐到场无人压住阵脚,后果难以收场。当然啦,多谋善断的欧阳尚康依据这几年累积的政治斗争经验,也在构思自己的应对之策。
修建帝王临寝一事最终交给单涛和高籍负责督办,二人日中必彗、操刀必割。他们星夜兼程地联合山阳郡的官僚,组织各路人马备足物料、加快工期,解决了天寒地冻之中建造宫殿的很多难题,经过四个多月的努力,一座经济适用、典雅气派的小型宫殿在“康竹翠舍”的后山上巍然挺立,深黄的院墙在初春阳光的照耀下,威严又醒目。为了让皇帝的车马顺利来到此处,他们俩又用两个月的时间组织人马修筑了一条从山阳到万翠山的官道。万事俱备,只待万岁。
为了在本次较量中占得先机,双方都在暗中排兵布阵。司马昭对上次破坏曹公主大婚失利之事一直十分恼火,欧阳尚康婚前偷越边塞、私会胡族女孩原本是“借刀杀人”的绝佳机会,谁知人家公主本人毫不在乎,这可完全没有料到。他们没把帐算到上官吕安头上,没有他主动认情,曹乐亭主也不会毁掉欧阳尚康;上官吕安只是侧面救了女孩一把,拓跋真的死活不是他们考虑的范畴。破坏大婚一事和单涛没有任何关系,司马家族凭借自己在军队中的眼线,欧阳尚康就是跑到月亮上也能把他抓回来。但是,曹公主怒劈钟氏牌匾一事可就是单涛提供的线索了,欧阳尚康猜得一点没错。单涛为了谋取中书郎,不惜出卖自己的灵魂和朋友。自此之后,他虽然偶尔也到“康竹翠舍”和大家喝过酒,但是,他明显没有从前的热情了。本次到山阳准备皇帝出行事宜完全是例行公事,也就是说,单涛彻底倒向了司马势力。看起来老于世故的单涛果然做出和自己气质相吻合的事。司马昭尝到甜头之后,他下一个想要从“竹海七杰”中拉拢的人自然是校尉高籍。
曹魏这边在警惕性上就差多了,原因在于他们拥有两个看起来玉柱擎天的强大后台,一位是皇帝曹芳,司马总不敢篡位吧?!另一位是大将军曹爽,排位上比太尉司马懿高过一头。魏国一二把手全是老曹家的,龙子龙孙自然都是歌舞升平、鼓乐齐鸣。作为曹魏女婿的欧阳尚康断然不敢卧榻酣睡。他必须要解决好牌匾事宜,如果人所共知的钟氏牌匾不能登堂入室、领诏高悬,就等于打了司马懿的脸。此时的司马昭、钟会和单涛志在必得,“钟氏牌匾”已魂归故里,此时离皇帝巡山阳也不过区区一个多月,他们等着看欧阳尚康怎么承受违抗圣旨和欺君之罪?看曹魏的脸面往哪儿搁?欧阳尚康此时极其冷静,他要做通曹乐亭主的思想工作:“夫人,现在不是赌情绪赌后台的事情了,普天之下、率土之滨都知道‘钟氏牌匾’完好无损,圣上也要揭匾,这时候说‘钟氏牌匾’已经被劈成碎片,该如何向圣上交待。”曹乐亭主还抱有幻想:“找我父王和伯昭兄长,干嘛要挂钟会的字啊?换一个就不行吗?”欧阳尚康实在不想争论下去了,他趴在公主耳边告诉她一个验证行还是不行的方法。
欧阳尚康找到高籍、刘伶研究对策,高籍提出自己的方案:“找人临摹,如果有人问及公主劈匾一事,就说被劈掉的是临摹品。”有勇无谋的刘伶手掌都拍红了:“怎么鉴定啊?就说皇帝挂的就是真品,谁有本事说那是假的呀?!”欧阳尚康也知道,这是目前闯关的唯一正确方法,因为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天不绝人,千里命驾的上官吕安不就是临摹大师吗?!他命人把上次收集起来的碎片粘贴在一起送到山阳园宅。上官吕安照着破镜重圆的“钟氏牌匾”,在十几块木板上反复摹写,拓跋真负责洗擦和晾干,半个月左右的时间,就达到了真假难辨的地步。
欧阳思虑多日,深知“以假乱真”万一被当场识破,坐实欺君之罪,论律当斩,更会在天下名士面前给曹魏的声誉造成无可挽回的伤害。他找到高籍:“记得你说过吏部选部郎刘陶是你的一位故友,他在LY市郊建有一处别墅园,是这样的吗?”
“是啊,我还提议过,竹海七杰也可以安排在那里聚会,你一直没有响应。”
“我今天能去那里看看吗?”
“你怎么突然对那儿另眼相看呢?不过,他近日常住京城,身体虚弱多病,很少回到西郊。”
“此事不必惊动刘大人,让他安心养病,我只是想看看那个庄园的布局和景物。”
高籍带着欧阳尚康分秒必争赶到西郊三十里开外的一处庄园,宅屋前左右两根汉白玉的阀阅柱子预示着主人的不凡身世。刘陶的父亲原来是魏文帝时期掌管诸侯和胡族事务的大鸿胪刘晔,乃是光武帝刘秀的后裔。房屋是刘晔所建。在武士和婢女带领下,欧阳尚康和高籍游览了一下后花园“康园”。园子宏大奢华,亭台楼阁华丽至极,后山泉水经过人工开凿的湖池从西门流出。园中花木繁茂,柳树成荫,芳梨、沙棠、乌椑、石榴等珍稀果树争奇斗艳,更是争奇斗富。池塘有菱荷,临水有水榭,湖中有小亭。一小片竹林随风摇曳。欧阳尚康站在小亭前徘徊良久,认真端详题写在横木上的诗文“山水和气应,弛鹜翔园林”。坐在返回京城的马车上,欧阳尚康问道:“你与刘大人关系是否亲近?”高籍拍着胸脯说道:“他在吏部考选司担任助理官很多年,我们俩常在一起饮酒,他善论纵横,像你一样追求自由,但有点好为大言。我们之间无话不谈,非常要好。”回到高籍的兵营,欧阳尚康在一张麻纸上写下了四句诗:
白日照绿舍,翔鸟落康园。
山泉竹石流,翠柳舞陶陶。
欧阳尚康把麻纸递给高籍,为他准备了一套说辞,嘱咐他尽快帮助完成一件大事。高籍二话不说紧急找到了病怏怏的刘陶:“兄弟,我近日结识一位精通河图洛书的先生,帮你排查了一下康园的风水,他认为天地四方原本右为西为水为坎,五行的命理是西方四九太阳为金。康园的山泉由北从西门流出,北方一六太阴为水。康园北方的太阴汇入西方的水坎,阴气太重,与五行相克。”刘陶连咳数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贤弟,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有学问呢?你说的什么……什么河图我听说过,好像早就失传了,但是,你所言内容我听着确实在理……”高籍上前扶住刘陶,轻拍他的后背:“兄长尽量少说话,我说你听就行。大师说,数往者顺,知来着逆。大动干戈改造水系,动静太大,只需在目前基础上顺势而为。”刘陶着急地问:“那该如何做到‘数往者顺’呢?”高籍拿出欧阳尚康所写自己又誊抄一遍的诗文交给刘陶,并且详细告知他以阳充阴的方法,反复叮嘱:“此事万万保密,务必请钟校尉亲自题写,你们俩命理相和;务必把校尉请到康园题写,这样才能起到太阳压太阴的效果。一定要快,大师说,人命危浅,根在水源。”
刘陶通过其兄长东亭侯刘寓找到至交好友司马师,司马师通过司马昭给钟会下达政治任务,催促其择日尽快到西郊康园题写几行诗。钟会在执行主子决策方面向来是屦及剑及,即日速决。钟会对康园的风物大加赞扬,对诗文更是赞不绝口:“白日生辉,其光万丈,清泉涓涓,长流不竭。刘陶的大名寓于其间,翠柳舞陶陶,真乃绝妙。请问这是何人所写?”一名武士扶持的刘陶行礼说道:“报告校尉大人,这是一位隐世大师所写。”“大师何以来到康园?”“大人,大师一日云游至此,见康园风水对主人不利,故留此诗。”钟会没有继续深问,面对西墙上二十个方形木块,凝神聚气,一气呵成,转身对刘陶说道:“但愿我的书法能够治好你的病疾,善莫大焉!”
为了防止夜长梦多,钟会离开康园不到一个时辰,欧阳尚康就让高籍赶到康园将“康竹翠舍”四个字从墙上取下严加保管。刘陶甚是疑惑,高籍解释道:“完全是大师的意思,这样看起来更加错落有致,更符合河图洛书的布局。”刘陶接着问道:“大师到底是谁啊?”高籍故作神秘地说道:“等你病好了,我带你认识他。”直到此时,高籍才豁然贯通,他知道欧阳兄弟这么做事一定大有深意,真没想到机关会藏在这里。
欧阳尚康把钟会的真迹“康竹翠舍”与临摹品两相比较,暗自吃惊,其神韵是上官吕安的笔法所无所企及的。
高籍更是高兴的有点忘乎所以:“这回咱们可以把赝品劈成碎片了。”说完就要拿剑去砍,被欧阳尚康一把拦住:“不可操之过急。”
高籍不解地问道:“都有真迹了,留着赝品还有何用?”
“人固有一死,死有何惧!我就要用赝品当测金仪来测量一下江湖的水到底有多深,看看司马昭是否真要置我于死地?看看大哥单涛是否真的在卖友求荣?我冥思苦想也无解。而且,不到迫不得已,我们不能把刘陶推到前台,让他承担任何风险。”
“贤弟考虑的真是周全。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把钟校尉请到康园去题字昵?”
“司马集团的几个主要人物全都生性多疑,心眼如筛子,现场题写能打消他们担心题字被另作他用的疑虑。我想知道刘陶的政治立场是站队曹魏还是司马?”
“他一直追随夏侯玄将军,曹魏的坚决支持者。他那位东亭侯的哥哥好像与司马家族的关系匪浅。”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随着万岁驾临时间的临近,高籍校尉突然接到军事情报机构进奏曹的命令,让其率部回到京城,由武卫营其他分部负责“康竹翠舍”的防卫工作。高籍一打听,居然是司马懿的心腹大将来接替。此事非同小可,此人从未到京城以外地区换防,高籍派人火速赶往山阳园宅告知欧阳尚康,务必找到曹林暗中盯防。欧阳尚康不敢怠慢,直接到沛王府进行报告。曹林也敏锐意识到司马懿可能要参与这场角逐了,他连夜来到大将军曹爽住处商量对策。第二天,在太尉司马懿永安里府邸周围出现曹羲的大量禁军,司马懿感觉高籍背叛了他,当初提拔他为校尉是让他为自己卖命,如今却吃里扒外,这让司马懿就像在冬天遇到冰雹那样不爽。他招来司马昭和钟会,告诉他们一定要依计行事。
高籍在老辣的司马懿面前就是一只没有飞出山谷的小鸟。进奏曹通知高籍率部原地不动,这可把高校尉高兴坏了,但是,欧阳尚康知道这位兄弟为了自己前途已是吉凶难料,他太了解司马懿的手腕了。以往自由出入、把酒临风的“康竹翠舍”现在已成为军事禁区,欧阳尚康冒险进入这个妖风满楼的地方,把换防命令的反复横跳所隐藏的风险以及司马懿的嘴脸向高籍进行了细说。高籍则表示无需多虑,在圣上大驾光临之际料想司马懿也不敢造次。刘伶从嘴里喷出一口烧酒:“谁敢动我兄弟一根毫毛,我会把他撕成碎片!”
五月初五这一天,青天透光、和风扑面、花香满地。小皇帝曹芳驾临山阳“康竹翠舍”的旅途终于开启了。
小皇帝曹芳自登基之后除了在洛阳附近的高平陵拜祭先帝、到云台山踏青之外,没怎么出过远门,需要外出解决的国事大多由曹爽和司马懿负责处理,这种民间文化活动更没有参与过。皇帝出门非同寻常,护驾力量要万无一失,住宿餐饮更要周全备至。长期的养尊处优让小皇帝自幼就好大喜功,曹芳也在追求君临天下的感觉。出巡是体现皇恩浩荡的英武方式之一。
曹爽为曹芳安排了法驾,属车三十六乘,浩浩荡荡、威风凛凛。先导仪卫一共是六辆马车开道,依次乘坐着洛阳太守和几名尚书,随后是六行步甲兵组成的清道队,紧随其后的是两排士兵手持的八面龙旗;引驾仪仗的分别是十排手执横刀、弓箭的骑兵组成的卫队。尾随其后的是一支一百二十人组成的鼓吹乐队,以各种鼓为主,还有吹奏乐器笛和箫,北方民族特有的胡笳夹杂其中,还有一些管乐器和打击乐器。玉辂乐队吹奏的是汉代宫廷音乐家李延年根据张骞从西域带回的《摩诃兜勒》改编而成的二十八首新曲调之一。乐队之后则是由各种呈下垂状的长方形幡旗、有羽毛装饰的幢旗、旌旗等组成的旗阵。小皇帝的二十四匹御用仗马夹杂在旗阵中,高大威猛、装饰华丽,白黑红各八匹,骑手个个昂首挺胸,豪气干云。引驾仪仗的后面是小皇帝曹芳乘坐的玉辂。玉辂由太仆卿驾驭,前后有十四位驾士簇拥,两侧则是高级武将护驾,警卫异常森严。紧随玉辂的是曹爽和司马懿乘坐的马车,还有禁军头领曹羲和一些宦官。在这些护驾官员的外围则布列着八队禁军的骑兵和步卒,每队数量不等,但都在二十人以上,并有一名军将率领。禁兵配备有弓、箭、刀等兵器,随时准备应对不测。曹林、司马昭、钟会等官员骑马随车而行。皇帝的车驾后面还有一支五十人的“后部鼓吹”乐队。紧随其后的是皇帝专用的各种车驾,几百名兵士分别持刀盾、弓箭及弩尾随着豹尾车,作为掩后。
法驾车队经过大约两个多个时辰的行走,傍晚时分抵达“康竹翠舍”,下榻在后山的“竹宫”。魏国上下四十多位名士早已安置在附近新建的营地之中。晚上子时已过,众人纷纷沉入梦乡。当晚也在“康竹翠舍”休息的欧阳尚康正在梦中和真姐姐一起骑马跃奔的时候,忽然被旁边的人推醒:“兄弟,起火了,快跑啊!”没等他反应过来,刘伶拉起他就冲了出去。他回头一看,竹楼后面靠西的一处木屋火光冲天,噼啪乱响。听说住在其中的七八名名士只跑出来一半。负责守护“康竹翠舍”的士兵正在你来我往从前面的池塘提水灭火,杯水显然难以扑灭熊昂的竹火,庆幸的是,前面的竹楼安然如初。不然得有多少替罪羊人头落地啊?!后面的“竹宫”早已灯火通明,小皇帝被簇拥着离开“龙宫”,在山间的一处平地暂歇。名士们也是四散逃离住处。欧阳尚康知道司马集团会有所动作,也许会出手除掉高籍,没想到他们会如此卑劣,丝毫不讲究任何伦理道德和规范规则,丝毫不顾虑皇帝的安危,为了一己私欲丧尽天良。欧阳尚康想得到这一点,曹爽、曹林、曹羲、夏侯玄都是酒桶饭囊吗?就一点也想不到吗?难道真的无能为力吗?显然不是,无原则的妥协退让最终会导致无法无天的司马势力只手遮天。在权力平衡尚占优势、在正义完全站在曹魏一边的时候,曹魏为什么不为民除害呢?推动历史发展的第一动力只能是正义。
由于此次火灾,原计划安排皇帝第二天讲经说义之事只能暂时搁置,首要任务是查明起火原因。是意外还是人为放火呢?军政情报机构进奏曹偏向司马的那几名官员正好都来到了现场,而偏向曹魏的那几位恰好都在京城。现场查验和调查工作异常迅捷,有人说看到纵火犯朝西边跑了,有人说纵火犯好像掉火里被烧成灰了,也有人说纵火犯飞天了。各种说辞五花八门但指向明确,认定为人为纵火不是意外,而且找不到纵火犯,负责防卫任务的高籍就难辞其咎了,防卫不力导致惊驾和人员伤亡,罪加一等。高籍被押到台前的那一刻他才如梦初醒,原来欧阳兄弟所言极是啊!欧阳尚康也是眼望苍天无语泪流啊!高籍被押到火场附近就要被正法的时候,忽然从严整的列群后面窜出一个人,此人高喊:“各位大人,刀下留人,我是纵火犯,火是我放的!”欧阳尚康仔细看过去,原来是酒侯刘伶冲到了火灰附近。周围人群一阵骚动,纷纷指责这个纵火犯,要把他刀刮凌迟。高籍高声喊道:“伯伦兄弟,你昨日夜宿前方竹楼,如何到后面放火啊?”刘伶对着皇上说道:“我昨夜梦游至此,点火驱魔,不想连累了名士,臣罪该万死!”高籍心急地说:“此事与你无关,你不可胡乱认罪!火不是你放的!”刘伶长笑地说:“兄弟,我以日月为门窗,以青天为幕布,以大地为草席,我是这么来的,也愿意这么走。”说完拿岀酒壶,只管喝酒,再不开口。
对司马一方来说,这两个人杀谁都一样,只要杀的是曹魏的人就是胜利。司马懿当然想得寸进尺,更想干掉不识抬举的高校尉,他示意进奏曹不用搭理,继续正法。而对曹爽来说,既然此事一定要有人来负责,此时主动认罪认罚的刘伶无疑是最好的人选,相较而言,高籍则有用的多。曹爽趴在皇帝耳边嘀咕了几句,曹芳用充满稚气的声音说道:“杀纵火犯刘伶!”皇帝一锤定音,刘伶死了,成为纵火犯的替死鬼。他死于真相不明,死于权力争斗的明枪暗箭,也死于他对兄弟的重情重义。
高籍抱着刘伶被腰斩的上身,凄厉的哭声吓掉了空中的小鸟,落满一地。“竹海七杰”的其他五名兄弟全都来到刑场,一起把刘伶的身体合到一块,装入一条黑色袋子之中。单涛一言不发地跪在尸体袋子旁边。刚才还鲜亮的天空转眼布满阴云和狂风,雷声大作,雨下如注。木屋被烧后留下的灰烬以及刘伶的斑斑血迹都被冲刷一净,似乎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火灾与屠杀。
围观的曹乐亭主和拓跋真也是任凭雨水淋湿双眼,任凭泪水打湿衣衫。两人相拥而泣,尤其是曹乐亭主,她第一次感受到父王和丈夫在刀尖上舔血的艰难,也明白了夫君日常的多虑与忧思。
当天下午,欧阳尚康带着“竹海七杰”的五位兄弟把刘伶葬在万翠山竹林的东边,在他的坟头洒满了酒神杜康在洛水龙门亲手酿制的酒,大家每人拿起一碗酒一饮而尽,把碗砸碎在旁边的巨石上。高籍抓住单涛的衣服领子:“你不配当大哥,甚至都不配做人,你就是天下最无耻的叛徒!”单涛没有任何反驳,面无血色,茫然地看着竹宫附近司马的旌旗和车队。
处理完火灾一事,原定的事务一切照旧。讲解讨论经书大义的仪式安排在宽敞高大的竹楼正屋,能容纳七八十人就座的大开间已经被改造为帝王商国事、讲礼典的场所。正屋南墙中央建了高约五尺的竹台,龙案、龙椅摆放在竹台之上,小皇帝曹芳当仁不让地坐在上面,龙案上摆着《礼记》;大堂靠近龙案大约六尺的左右两侧分别放置了两把竹椅,曹爽和司马懿端坐其上。大堂之中放置了五列圆形的竹垫,每列八人,共计四十人,来自全国各郡的名士二十余人跪坐在右边三列,山阳郡的名士程秀坐在右排第二位,上官吕安作为代郡名士排在程秀之后;随行的尚书大臣和等级较高的官僚跪在左数第二列;钟会、单涛、高籍、欧阳尚康和两个太学博士跪在最左边。
小皇帝曹芳尽管只有十三岁,由于受到建安文风的熏陶和帝师的辅弼,对经典古书了然于胸。没等内务总管宣示开始,小皇帝就命令大臣们说说《礼记》的宗旨和要义,他摇头晃脑地问道:“各位爱卿,《礼记》上说‘太上立德,其次务施报’。怎么解读这句话才更符合原旨呢?”
程秀环顾左右,一看无人应答,不慌不忙地站立起来,躬身说道:“禀告皇上,臣以为所谓太上立德,是说远古三皇五帝以自己的德行感化民众,治理天下;所谓其次报施,是指后来的尧、舜、禹时代以礼法治理天下。在普惠众生方面,德行和礼法都可以让天下太平,都是治理社稷的良方。”
小皇帝一听,正合心意,顿时喜笑颜开,他毕竟还只是个童心未泯的孩子,居然从帝位上走下来,径直来到程秀身边。禁军首领曹羲和两名贴身侍卫赶紧跟了上去。小皇帝乐呵呵地说道:“这位贤臣啊,你长得怎么好像朕的一位爱妃啊,眉眼如画,肌如凝脂,容貌不俗。”
程秀也没有见过这种局面,生来婉约的他,害羞起来真的有点“娉婷十五胜天仙,白日姮娥旱地莲”的味道,小皇帝伸手想抚摸他的脸颊。曹爽和司马懿都有点乐不可支,同时也感觉有点不成体统,无论如何也是一国之君,哪能众目睽睽之下失去礼数呢?曹爽起身说道:“请圣上回到帝位,群臣都想倾听您的高论。”
在曹羲的引导下,曹芳坐回了龙椅,接着问道:“诸位爱卿,对于如何做到建立德政、施而不报,朕想听听各位意见。”逗玩一下程秀居然一点也没有打乱自己的思绪,看来曹芳也是一位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