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蹚半夹,下身整力带动,是“裁衣”入门——有所保留,剪与钳的分别。颜秋练的是这个,教的也不会超过,她不知,知道也不会计较。
习武如磨刀,同等材质,最在锻打与磨砺费神。世间爱刀之人有限,附庸风雅追求工艺之人却多。刀所以为工艺品,添纹样而去打磨,心思花在柄、鞘,不刚不锐,失了锋芒的才算工艺,世人推崇。
“用武求身正力整,练功却要专功专练,你须忘记蹚泥,忘记混元,‘裁衣步’搓提不从胯根来,是双脚生力。”
颜秋走后四日,宁久一进境,正式传授诸法。拳脚刀枪,连同最擅的剑法与最隐秘刁钻的心法步法,完全传授。
如此作为,本是武道大忌,除非大限将近,兼信得过徒弟为人。毕竟江湖不是军队,每人心中是各自的江湖,可千万个不同的江湖流进一处,依旧是一人江湖……徒弟学会,师父生路便断了。
没有惯例跑山,教的东西太多,拼上落些功也要宁久先记下,比花大把时间跑山重要。演武场够大,只一人完全练得开。
教完回屋,独坐正房。左顾右盼,看见往日几乎不曾关门、往后恐怕不再开门的西耳房,看见半月以来鲜少关门、此刻也门户大开的东耳房。
颜秋不会有事,心思活泛,功夫也快触及一流,教得有限,兼作些简化改动,认不出是“耕织”,不会惹上旧怨,至少三年无忧。人兴的担子不轻,但愿她做到。
浊气从口中叹出去,心里的火便浮起来,焦躁着,隐隐发慌。
“法兴”,是否太重……
武道像是人生,经验多久便是多少年功力,与内力多寡、功夫高低不直接相关。心意用功夫的世界里,有着知人知世灵通的宁久,或许才是真正的天才。
这样的天才,怕迷失自我,怕钻牛角尖,最好有人在旁提醒……
黑色花瓣难窥见萎烂,颜秋下山半月起,花搬出来,如她一般浇水,花瓣却卷曲萎缩,片片剥落,像上天的目光,落到冰冷心田深处,搅动埋没却不能遗忘的旧日。
花是花,水是水,春仍是春。颔首望着纤修白皙的双手,兀自发愣。
莫非自己杀孽太重?即便镇服江湖至今十年不再杀人,依旧造过深重的孽,自己想走出去,老天不会忘。
江湖人,何时死都不奇怪,从不求长生,只求体面,沙场上有马革,宅院里有重棺……倒在擂台上,也有一条发霉的老棉被裹下去,最不济躺在别家的板车里,抱着干草垛大方地走。半生所见。
功成身退,在世间留足了体面,怎样走反倒无所谓。
蛾眉微颦,抬手轻捂住腹部。未曾想一日伤情纵饮会留下莫大后患。情势足够紧张,炁机却始终滞涩,内力流转不畅,胃肠时时透出火针灸刺的痛。
对啊,不体面的死法,灾年不也见得多了?分明活着不求舒心,可到底从何时起,“情”大过“命”了呢……
人之老矣,偿生前债,积死后德。
“老天爷,再给点时间,一点点……”眼神第一次对鬼神虔诚,安详垂眸,“教完,就走……”
岁余不曾动过枯枝,只是对望桌上残花出神,不敢侵触。今夜依旧。
久儿还小,一些事,不可说。
不知多久,鼻尖耸动,忽然蛾眉紧皱。
有什么充斥鼻腔——不是花香。
许多次闻到这种味道,若有若无,若即若离,无法形容,明明诡谲虚无,却又颇具实感。
不,不是气味,是氛围,像那夜桂香,像她的笑,像她最后一次来时,身上披着、却被她忽略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