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婢餐食,往往先上主人桌,主人用餐时不动,主人用后这些饭菜移下去,依次发送,名义上是主人吃剩,以别尊卑。沈氏大家,门客也作分别,同样饭菜,有后厨直出,也有桌上放剩,以示才能地位分别,意在催人进功。
“师父,您要教我八方剑?”暮功过后,听得师父呼唤,何临安兴冲冲跑来。
池尚渊用的饭菜是后厨直出,何临安是儿徒,也能沾光。
“八门掌还未娴熟,怎敢妄想?”
何临安鼓嘴:“那师父买剑干嘛……”
池尚渊柜上添个匣子,何临安偷看过,是把金镶玉鞘的剑,似乎不菲,为此兴奋得两夜未眠,白天练功瞌睡被师父踢了心里都是乐的。
“剑是将来给沈三少的。”
“哦。”武人所用碗盘皆阔,何临安脸埋进碗里,看不清神情。
池尚渊叹了口气:“这样,你若从八门掌中悟出八方剑意,我立刻教你。”
“当真?!”
碗底砸在桌面,犯了忌讳,被用箸尾敲在手上,当即两条红印。眼眶红着,人依然笑。
池尚渊皱了皱眉,没憋住笑:
“自然,无论何时。”
江湖如虎熊忿速,血雨腥风间,不消十年便可送尽一代人。未被淹没的,必定改头换面、出人头地。三十余年江湖行迹,胜似万千锤炼,足以将女子变得比男子更坚毅、比虎豹更凶狠,比豺狼更险恶。
城郊酒肆,肆外木桌两三,掩面成人与烂衫稚子对坐,无言。
无油少盐,饭菜寡淡,一小碗白粥,两盘水煮青菜,一碟肉糜,一碗蒸蛋清,几乎只有本味,女童依旧吃得欢实,徒手进食,几乎顾不上抬头。
顾琀不含糊,吃急便捉手,抓错便夺菜,吞食便掩颈,一顿饭吃得近乎鸡飞狗跳,忙得她满头大汗。
吃有讲究,少量多次,细嚼慢咽。先饭后菜,然后蛋清,最后才敢动肉糜。顾琀是过来人,八年前天旱饥荒,武人也不好过,走兽难觅,大多冷水野菜挨过来,起初遇人布施,灾甚时已致饥民相食。世家犹有余裕,借机诱引招揽精壮武人为门客,优厚礼遇,以为互惠互利。然饥渴已久肠胃虚弱,受不住酒肉,往往饮食之后便上吐下泻,血液与碎食并出,俄顷便死。
既然宁可逾矩救下她,自然视如己出,至少不会轻易让她出事。
饱餐过后,女童已情愿依偎在怀。
识趣的小家伙。
顾琀窃笑。
她不抗拒,她便不分心,怀里抱着,步子轻松,回山也快些。
文宇州宝地,依山傍水,山是方灵山,水是渡云泽。皇城围渡云泽落成。
方灵山居皇城西北,高过宇文家祭祀的皇极山,地气下行,方灵祖山气损,山脉逆水上朝,皇极父母山得济,地气最终汇聚渡云泽结穴,盗此地气以保王朝久盛不衰——本应如此,然天阙少祖山于旱灾之年莫名从中垮塌,积土在经年雨水中冲散,成就两道绝巘,左右夹逼作关隘状,断了地脉,方灵山成了孤山,几乎初具贪狼形。
灾后老祖闭关,皇室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唯恐江湖生乱,若非前有国师进言“穴虽在山,祸福在水”、后有“文圣”力压刀尊李清镇服江湖,就算顾琀答应坐镇方灵山替皇室守后门、余生不离文宇州,两方命运犹未可知。
练功跑山在南面上下,是纯山路;东南九曲路径,为专吏上山凭借,当下脚踏;东北一路直下,陡极,多年不走,顾琀当年入山时开辟。
女童不愿开口,顾琀也不强求,攀山沿途不忘随手折些草药,一路哼着戏词,是前些日子看过的那一折《巾帼》。
戏本叫《怀玉》,是女子带上青鬼面驰骋沙场的故事,于民间颇为叫座。
将江湖事杜撰到战场上去,依旧不难瞧出,作者用的是她灵尊顾琀的典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