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当第二天走进民政局的时候,不仅是宁宁,还有宁宁的老公,也是平和的。
他们开着车,带着孩子,驶离了这个相遇相爱过,迷茫过,憧憬过,结婚生子过的城市,去到了宁宁的老家。以前他们也经常这样一起出行,一样的方向,那是去看宁宁的父母,这次却不一样,他们是去结束一段关系,一段他们都觉得有点疲惫的婚姻关系。
宁宁发现,每一次办事,自己毕业后热情投入的城市并不属于自己,回到家后,曾经的老家也不再属于自己。大批农村大学生在进入大学后,就像麻雀变凤凰一样,户口由农民变成了城市居民性质。等到大学毕业后才发现,没有父辈的有力加持,留在大城市的自己,只能从漂泊开始,除非你特别优秀。只是,人可以漂泊,户口却不能漂太久。各种催促之下,如果一个大学毕业生还没有找到可以落户的单位,那么,户口就只能被打回原籍。只是,这个原籍不再是以前一户一家的原籍,而是,一个安放在县城里,让外在“流浪人员”统一存放户口的人才市场。宁宁所在的县人才市场不会给他们这些集体户人员户口本,所以他们办任何事,动不动就得去那县人才市场指定的办证中心打个户籍证明。后来国家说取消户籍证明,那个小县城就把户籍证明改成了人口信息。有次宁宁拿着县里打出的人口信息表到自己所在工作的省城办个事,省城说这个不规范,我们不认,我们需要户籍证明。宁宁打给县办证中心,办证中心说我们县只有这个信息表,国家已经禁止了户籍证明。宁宁这边求情,那边通话,最终事情还是没办好。没办法,谁叫你进入“流浪队伍”呢?谁叫你没有正规的户口本呢?
作为国家无户口本的尴尬群体里的两员,宁宁和老公特别害怕办证之类的公务事情。一扯到办证,就得扯到户籍证明,一扯到户籍证明,就得往老家赶。车费,油费,匆匆忙忙的精力费,让宁宁和老公备受漂泊之烦。
为了讲述方便,我觉得有必要介绍一下宁宁的老公,这个她生命中的初恋,也是一个将贯穿她后半生的男人。他叫陆俊,一名口腔科医生,从恋爱到结婚到生子,他们共同相处了11年。现在,他们来办离婚手续。
因为怕手续繁琐,怕少资料少证件,所以前几天他们百度好了程序,把各种需要准备的东西给准备齐全了。为保万无一失,宁宁还特别咨询了刚刚离异不久的一个朋友。她听到宁宁也要离婚,很是惊讶:“陆俊那么爱你,你真的决定离了吗?”从她惊讶的语气里,宁宁似乎还感觉到她语气里有那种即将得到同类伙伴的惊喜。
县城的离婚和结婚是同个窗口的,排着不长不短的队。结婚的基本手牵手,离婚的却是五味杂陈。一对40多岁的夫妻在办证人员的指导下让他们在2张纸上各自抄上一段话,女的很快抄好了,男的却笨手笨脚抱怨着字要写这么多。终于2人都抄好了,女的说这男的写几个字这么慢,然后就开始各种叮嘱:“回去衣服换一下,好几天没换了;衣柜里的冬衣都晒过了,收在大房间最右边的柜子里;地下室还有一些米,一个人吃太慢的话要不去拿上来,省得潮掉......“男的头也不回,身子僵硬地走了。宁宁想,如果他的身子是一个蒙版,那蒙版内一定是充满眼泪的身体。
轮到宁宁他们了。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拿走他们的资料,然后指导他们按手印,签字等,很快手续就办好了。孩子在旁边蹦蹦跳跳,和平时一样又拉又扯地把爸爸妈妈当玩具。他不知道,这一次拉扯之后,对他意味着什么。
宁宁和老公走出了办证中心的大门,不,此刻开始是前夫了。宁宁站在大门楼梯口,深吸了一口气。
6年前,相恋五年的他们走进了这里,那时,宁宁肚里有了孩子。曾经希望有了房子车子后再结婚再有孩子的宁宁,这一切的梦想节奏因为意外怀孕而打乱。决定领证的时候,宁宁没有太多高兴的感觉,她的内心满是焦虑,不甘和不安。没有任何物质基础的婚姻,她不知道以后去哪里生孩子,生了孩子后有没有钱去养他。只是,她能肯定的是,和她一起领证的这个男人爱她,他会不离不弃。
依稀听到当年的他在领了结婚证后,去询问工作人员时说的称呼是“我老婆”,那一声称呼,让宁宁感觉陌生又亲切,幸福又迷茫。没有任何人的见证,没有任何人的祝福,没有对未来的承诺,没有婚纱照的渲染,肚子里意外降临的小生命,让宁宁他们们颠簸游离的爱情有了着落,2本红色的结婚证,给爱情做了法定认证。
办好离婚手续已经到午饭时间了。既然回来了,县城离父母家30多公里的路,宁宁得回一下家。陆俊觉得自己没有理由再去宁宁家,就准备回杭州了。结婚的时候宁宁没有跟父母商量,离婚的时候宁宁依然自己决定,没有对父母做任何通知。来的时候陆俊开着车,载着一家子,走的时候,为了方便宁宁和孩子赶路,他把车留给了宁宁,自己打车到车站,再坐长途车回杭州。
因为老家有朋友知道宁宁回来,催她去吃饭,宁宁忘了去送陆俊去车站,也忘了去看陆俊的身影。如果他的身影是蒙版,蒙版之下,又会是什么样子呢?多年以后,一想到这,宁宁的内心就隐隐作痛。可惜的是,自己经过几年的婚姻撕扯,身心俱疲,那一刻,更多的是解脱的快感。宁宁想,从此,再没有男人可以以婚姻的名义占有我,控制我,再也没有那么多婚姻内的理所当然的规则了......
宁宁也听到陆俊走出大厅时笑着跟她说:“从此我的世界将是一片森林,而非只是一棵树了。”这笑,涩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