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自称不行愚滥之善,菲拉密德碧的前任使者感受到梅拉缓慢、轻柔、小心翼翼将思绪送进脑海。却一路帮助屠夫、战犯与刽子手残忍无道的子嗣免于惩戒。你们以正直心性和崇尚追随正义自居,却竭力扶持该受绞刑之人重登其再也不当目见的皇帝宝座——且极有可能,所有一切尽皆起始于对权利、财富和贵族之位的追求。这就是他话中隐喻。
“相信我们均能明辨,”他回答,坚决而毫不迟疑,“不论人类、矮人、半身人、侏儒、精灵,还是漫游深海与徜徉林间那些始终同文明世界保持距离的悠久族群,甚至为大众本能恐惧、似乎仅存于怪异奇谭里的吸血鬼、不死者和巫妖,均既存邪恶也存正义,仅是占比多寡有所不同。荒淫恶者之子或可誓死坚守正义,不堪出身也并非不能踏上光明、圣洁而澄净的神圣路途——即使恶行累累者,亦可通过自发悔改获得宽赦。甚至最污秽黑暗之地也会诞生最高尚与坚忍的意志。诚如您先前所言,我的永世挚爱是半恶魔半吸血鬼,她岂非拥有以冠冕堂皇称谓自居的偏狭凡人无望企及的正直之心?洛尔克虽由门萨德斯所出,脾性却并不肖似其父——又或许相似,却能以正直心性加以抑制。故旁人忧虑其沿循其父旧路,或会听任仇恨怂恿为亡父再度发动报复性战争乃是多虑。洛尔克同样高尚、坚定而正直,视界深远,逃亡途中又自美善同伴处习得众多。”
帕伦纳因不由自主回忆起那段既然凶险又温暖的日子。
四年前,他心想,却好像几辈子那么漫长。
“起初,我们是一支在他人看来未免过于滑稽可笑的古怪队伍。农民、魔裔、落难的皇室后裔,还有对自身处境、过往和来历一无所知,刻薄而乖戾,深谙颐指气使和尖酸言辞却又能令他人心悦诚服的粗鲁村姑。我们身份各异、与众不同但又无比相似,因不可道也的崇高机缘相汇于连绵战火,在蔽目烟云中艰难摸索前行。后来,在我们因无力而陷入绝望之际,以灰风之名闻名遐迩的游侠瑞克斯迪尔携着全新希望不期而至,随之一同到来的还有阿瑞蒂丝。这份珍重情谊纯洁且弥足珍贵,全然无关财富、权利与地位的考量。彼时死亡阴云紧随在后,诸王意图处死阿瑞蒂丝,罪名是那女孩不曾得见一面、因浸淫肉欲把无辜生命带来混沌尘世的所谓父亲。同样由诸王指派、由各路恶徒组成的联合部队于荒野城镇四处梭巡,意图抓捕并吊死侥幸逃脱政变的皇储兄妹了却后患。不论过去、以后还是将来,无论作为大能者抑或是微渺者,我们都绝不会对此冷血阴谋作壁上观。不论过去、以后还是将来,我亦绝无可能以亲王头衔谋取私利。”
强风渗入砖石缝隙,发出尖锐刺耳的呼哨声响。
诺兰特·斯崔根静静伫立在这间昏暗又压抑的旧日集会之所。烛光掩映下的蔚蓝色双眸深邃犹如冷冽月光下的寒夜深水,沉暗广阔,莫测高深。又是一阵无言,沉默又一次自烛光力有未逮的阴暗四角缓慢地汇集、凝聚、拓展、盘绕与攀升。国王深埋歉意却又依稀隐含肯定的目光让帕伦纳因疑虑高涨,疑虑中又伴随着他自己也尚无法厘清的未知恐惧。他几度尝试挖掘这场冗长对话之中时隐未现的含义与目的,却都以徒然失败作结。时间在厚重的寂静中逐渐流逝,与之一并消逝的还有梅拉·纳芮蕾的生命与活力。他感受到她的手指与身躯冷硬如凛冬时分湖面足够载重马匹的厚冰,且正因疲惫疼痛微微颤抖——美亚铎斯的君主显然对此心知肚明,他直等到弓手身体平复如初方才开言。
“亲王与夫人,你们学识深邃、言辞博学、目光深远,不受世俗偏断所限。”他言语中的喜悦不加遮掩,愧意、内疚与自责也越发高拔鲜明,“你们对高尚正直的人们倾尽慷慨友善,对邪恶肮脏之辈则铁面冷酷毫不留情。尽管世间深陷昏愚却不自知者会为此加诸污名和谬断,但我会说雷霆手段方显至善心肠。对于那些仍旧存悔改之意且意在悔改的人们——譬如曾恶名昭彰、如今却跻身选民的五人团成员——你们又能不加偏断以宽容与悲悯之心与其帮助、指引和引导,甚至全然不计往日刀兵相见的芥蒂怨仇。你们既不会盲目轻率地推行善良,又不会对需要帮助、且值得帮助的人们漠然旁观。”
国王缓步走到烛光照射范围之外,置身于门廊和无光点亮的漆黑走道的交界处。
“或许亲王与夫人尚不知晓,你们的思想洞见与那位非系正义之职、却长久以来佑护正义的高洁神明之教诲不谋而合。有幸聆听这番厚理明言令我荣幸之至,又深感获益良多。我笃信不疑,当抉择来临——纵使它严峻又极其困难——二位定能权衡重轻,做出尽可能符合正义的良善睿智之选。”他回过身,微笑意味深长,“届时,不但此行将臻于圆满,这个向来无光照耀、已然处于毁灭边缘的晦暗世界或许也会由此觅得光明一线。”
锦缎扑朔作响,烛光明灭闪烁。他们又一次陷入沉默。